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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求索

“大人,大人待屬下恩,恩同再造,屬下,屬下願意為大人赴湯蹈火。但,但這司田參軍之職,實,實在太重要了。屬下,屬下不敢糊弄大人,所以,所以請大人務必卸了屬下的差事,另,另擇,擇賢能!”聽鄭子明說了一句相信‘我相信你’之後,好半晌沒有下文。李順兒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硬着頭皮重申。

“去做指揮使,你就敢糊弄了?看不出來,你李順還有這麼大膽子!”鄭子明的注意力,迅速從沉思中被扯回,白了李順兒一眼,沉聲反問。

“不,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屬下不是那個意思!”李順兒頓時又急得滿臉是汗,將手擺得如同風車般,大聲解釋,“屬下是想說,想說帶兵和管事兒不一樣。前,前一種屬下勉強做得,後一種,後一種實在是做不來!做不來呀!”

“有什麼區別?”鄭子明知道自己手下,很可能不止李順兒一個人想打退堂鼓,其他好幾個趕鴨子上架的指揮使的心思,估計也跟李順兒差不多。笑了笑,側着頭追問。

“帶,帶兵,可以打,打人。”李順兒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乾脆把心一橫,決定實話實說。“再刺頭兒的傢伙,幾頓軍棍下去,也給打老實了。然後大人要求幹什麼,屬下帶着他們一起干,只要令行禁止,再處處沖在前邊,就不怕完不成大人交給的任務。可,可當司田參軍,總不能動不動就抄傢伙!”

“為何不能,誰要是不好好做事,陽奉陰違,你接着打啊!就當是在訓練新兵!”鄭子明聽得莞爾一笑,大聲建議。

”那,那可不成!”李順嚇得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拚命擺手,“都,都是斯文人,豈能,豈能像對待大頭兵一樣,說打就打?況且,況且屬下,屬下的確是什麼都不懂,也,也不怪人家不服!”

“噢,原來如此!”鄭子明聞聽,頓時恍然大悟,用手指關節敲打着石頭桌面,似笑非笑。

眼下刺史衙門裡頭,各個關鍵職位雖然都換上了自家弟兄。可底下幹活的小吏,大部分卻依舊是原班人馬,即便零星有幾個從外邊招募來的新鮮血液,也都是些金貴的讀書郎君,與李順等大頭兵們,彼此之間存在着一道天然的鴻溝。

所以李順兒等人剛剛上任之初還好,地方上的小吏和外邊來的讀書人彼此之間還未混熟,對頂頭上司的情況也不太了解,一時半會兒,誰也不敢起什麼歪心思。但是,隨着時間推移,李順兒等人的本事和脾氣秉性被下屬們摸透了,來自當地的小吏和來自外邊的小吏也混了個臉熟,讀書人們就開始抱起了團兒,想方設法一道糊弄起了李順兒這種“粗胚”!

而李順本人,偏偏又出身甚為寒微,骨子裡至今存着一絲自卑。總覺讀書郎們理所當然就高人一等,被手下的小吏們聯合起來一擠兌,頓時就自慚形穢。乾脆起了讓賢的心思,主動要求交卸掉職務,回到軍營去帶兵。

“大人……?”見鄭子明又半晌不說一個字,只是不停地敲打石頭桌面兒,李順兒揚起腦袋,低聲呼喚。

“你先別忙着請辭,我教你一個絕招!”鄭子明抬起被桌面硌紅了的手指,放在嘴邊兒吹了一下,緩緩說道。“還記得咱們當初如何訓練新兵么?如果有人聽到號令卻不肯服從,站在原地跟你唧唧歪歪,該怎麼辦?”

“第一次打軍棍十下。第二次,吊起來抽。”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了,李順兒想都不用想,就大聲回答。“如果屢教不改,要麼趕他走,要麼直接上報明法參軍,把他當眾給宰了!”

“回去後把每天要做的事情,分成幾塊,交給不同的人去執行。”鄭子明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再度一點點變冷,“如果有誰推三阻四,你別管他說的有沒有道理,直接拖出去打軍棍。如果有人陽奉陰違,表面上接了令,到時間卻做不好。也甭管他有什麼理由,同樣是軍棍伺候。記住,這裡是滄州,位於漢遼兩國邊界,隨時都可能打仗。刺史和防禦使都不分家,你這個司田參軍,也沒必要跟手下人講究什麼斯文!”

“這——”李順長跪於地,上半截兒身體僵直,目瞪口呆。

打手下那些小吏的軍棍!此事,他先前想都沒敢想過。雖然每天都被這幫傢伙氣得****。可人家都是學富五車、六車的主兒,身上的氣運有文曲星加持,自己不過是個小廝出身的大頭兵……

“打,打出事情來,我替你擔著!”彷彿猜到了李順兒心中所想,鄭子明彎腰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上拉,“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動不動就跪!記住,你現在的職位,是你自己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不是我賞的。咱們現在這塊地盤上,也灑着你和弟兄們的血。那些沒流過血的人,願意跟咱們一起干,咱們倒履相迎。不願意干,咱們也不求着他們。”

“這——”李順兒沒他力氣大,被拖着站直了膝蓋。雙眼中,卻依舊寫滿了迷茫,彷彿自己正在做白日夢一般。

“鄭某這裡,要求的是他們令行禁止,交代下的任務,就不折不扣地去完成。不是求他們幫忙揚名,也不求他們幫忙做出什麼新花樣來!”鄭子明知道李順兒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騰出一隻手,笑着按在了此人的肩膀處,“順子,換句簡單點兒的話說,你手下,雇的是一幫幹活的夥計,不是一群大爺。想指點江山請去別處,老子這不需要!順子,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明,明白!”彷彿有股熱氣,沿着肩膀一直鑽進了李順心窩。他紅着眼睛,用力點頭,”我這就回去抽,屬下這就回去,跟他們好好講講道理。屬下就不信了,夥計還能爬到掌柜的頭上拉屎!”

“你這麼理解就對了。去吧,別被那幫人給嚇唬住。在我這兒,能認認真真做事才最為重要。其他什麼都是虛妄!”鄭子明又在李順兒的肩膀上拍了拍,隨手抹去了此人臉上的淚水。

“屬下告退!”李順兒後退了半步,信心十足地行禮。隨即,轉身而去。

望着他重新挺直的腰桿,鄭子明在心中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兒,“我需要的,是迅速令滄州恢復生機,是糧食、稅金和兵源,不是士林中的口碑!士林里的口碑再好,擋不住契丹人的鐵蹄,而訓練有素的士卒可以,堅固的城牆和寬闊的護城河也可以。”

招募訓練士卒需要錢,打造鎧甲兵器需要錢,修築加固城牆需要錢,挖護城河也需要錢。靠抄豪強的家所得來的錢財雖然數量龐大,但是,如果收不上足夠的賦稅,防禦使衙門早晚會坐吃山空。

想收上足夠的賦稅,就需要有足夠的平民百姓,去種地、開荒、煮鹽、做買賣。只有百姓手裡存了富裕的錢糧,官府的倉庫才能充盈。而豪強之家的奴僕提供不了這些,眼高於頂的讀書種子們,也提供不了這些。雖然一個國家若想繁榮昌盛,讀書人不可或缺。但那是以後,不是眼下。眼下,鄭子明寧願把整個滄州,變成只有將士和平民。

不知不覺,他又陷入了沉思當中。對現實和認識,和對未來的規劃,也愈發地清晰。滄州東臨大海,西靠運河,多水,少山,地勢平坦。天生就是一個糧倉和鹽倉。只要能阻止契丹人的搶劫和城狐社鼠的過度盤剝,這片土地就會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摸索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辦法,訓練士兵,治理這片土地。外拒強敵,內削城狐社鼠。不管這些辦法歷史上別人用過沒用過,也不管這種辦法是來自塞外還是江南。

如今,訓練新軍的事情,在柴榮的大力支持下,他已經摸索出了一點門道。但如何治理地方,他卻依舊在摸索當中,並且不知道是否還能得到大哥柴榮的全力支持。

“累迷糊了吧!活該!”潘美抱着一大摞公文,快步走入。看到鄭子明端着碗早已冷掉的茶水,兩眼僵直,忍不住出言低聲數落,“誰叫你殺人殺得那麼狠呢,現在知道後果了吧!手頭沒人才人可用,只能自己事必躬親!然後就像先蜀丞相諸葛亮那樣,把自己活活累死!”

“我當初不痛下殺手,可能死得更快!”鄭子明迅速掃了他一眼,笑着搖頭,“只會為虎作倀的東西,算哪門子人才?從李克用到劉知遠,契丹國越打越強,咱們卻越來越弱。恐怕不只是武人誤國之故。既然原來的路子根本走不通,就只能換一條路走。也許……”

“行,你本事大,你高瞻遠矚!”潘美將手中的公文朝石頭桌案上一丟,滿臉不服不忿,“你比幾代明君名相,都有本事!可你想好了,這得激怒多少人沒有?他們,可不只是一群地方上的土豪!”

“道之所在!”鄭子明微微一笑,年青的臉上寫滿了堅定。“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