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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蓬篙 

“噹啷,噹啷,噹啷……”剎那間,長短兵器掉了滿地。特別是正對着鐵蒺藜骨朵所指方位者,剛剛親眼目睹過騎兵對庄丁一邊倒的屠殺,此刻又看見血淋淋的戰馬即將踏向自家頭頂,頓時三魂六魄逃走了盡半兒,連掙扎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只想着投降以求活命。

“節度大人,這,您這是什麼意思?”

“刺史大人,我等冤枉!”

“團練使大人,您倒是說一句話啊!”

“不服,我等冤枉!”

“……”

也有若干膽氣稍壯者,躲在團練使方崢身後,扯開嗓子大喊大叫。他們這邊人多,雖然肯定不是騎兵的對手,卻未必不能拼個玉石俱焚。前提是有頭領肯站出來振臂一呼,其他追隨者眾志成城。

然而這兩個前提,無論哪一個都太不現實了。首先,刺史王怒顯然早已跟常思穿上了一條腿褲子,團練隊伍中誰知道還有多少將佐也是跟他一樣的“聰明人”?其次,平素與鄉賢土豪們勾結魚肉百姓者,官銜至少得是都頭以上。普通兵卒頂多只能喝到一勺湯,犯不到為這點兒蠅頭小利而付出性命。再次,五百騎兵剛才碾壓一萬庄丁的戰績,就發生在大夥眼皮底下。其場面實在過於震撼了,令人一時間很難生出與其對陣的勇氣!

於是乎,大聲抗議的人倒是不算少,敢把手中兵器舉高的,卻寥寥無幾。而胖胖的老殺材常思,顯然對這些抗議聲不屑一顧。一隻手穩穩地端着鐵蒺藜骨朵,另外一隻手繼續緩緩彎曲指頭,“二……”

“噹啷,噹啷,噹啷……”更多的兵器落地,更多的低級武官和練勇兩手空空,羞愧地垂下了頭。歷年來,大夥所做的那些事情,沒有幾件不虧心。如今報應上門,也很難理直氣壯地去抗爭。

“常節度,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我等,我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片凄涼的兵器墜地聲中,團練使方崢的哀告,顯得格外清晰。“我等對大人並無惡意,大人又何必趕盡殺絕?”

“朝廷命官?”常思撇了撇嘴,大聲冷笑,“從大唐大晉到大漢,哪個朝廷准許官員勾結鄉間不法,欺壓良善來?又是哪個朝廷,准許官員巧取豪奪,魚肉百姓?至於趕盡殺絕,常某刀下不殺無辜,今日凡心中無鬼者,自可放心大膽地等着,常某保證不會碰你一根寒毛!”

說罷,也不聽團練使方崢繼續辯解。將已經曲了兩根指頭的手掌高高舉起,“兒郎們,預備——”

“願降,節度大人開恩!”團練方崢亡魂大冒,搶在第三根指頭曲下之前,“噗通”跪倒,大聲求饒。

“我等願降,節度大人開恩!”剎那間,從眾地方武將身上最後的一絲勇氣也被抽走,從指揮到都頭,一個個將手中兵器丟在一邊,呼啦啦跪了滿地。

見到此景,常思不屑地搖搖頭,將鐵蒺藜骨朵擺了擺,衝著韓重贇和楊光義二人吩咐,“你們兩個,點起五百庄丁,過去把兵器繳了!”

“啊?末將遵命!”韓重贇和楊光義兩個嘴巴瞬間張得老大,旋即,高聲答應着去執行任務。

自有刺史王怒的心腹上前幫忙,從俘虜中挑出五百名模樣順眼的庄丁,歸還了腰帶。交給韓重贇和楊光義二人指揮,去團練隊伍中收集兵器。

那幸運被挑中的五百庄丁,雖然都是驚魂未定,但看到以前自己從來招惹不起的都頭、百將和指揮老爺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膽戰心驚模樣,心中竟湧起了幾分快意。不用韓重贇和楊光義二人過多催促,三下兩下,就把團練們丟下的兵器全都收集了起來,成堆成捆地擺到了百步之外。

“嗯!嗤——!”常思一直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盯着,見眾團練們誰也不敢反抗,先是滿意地點頭,隨即又不屑從鼻孔里大噴冷氣。

噴過之後,他又叫過李元慶、郝孝恭、**、盧方四名心腹,大聲命令,“你們四個,各挑五百庄丁做部屬,去把團練們劃成四份。分開看管,每人負責看管一份,誰手下出了事情,誰自己解決!”

“是!”李元慶、郝孝恭、**、盧方躬身領命。隨即趾高氣揚地走到俘虜隊伍中挑選部屬。

能替節度使大人看管俘虜,當然比雙手拎着窮褲做俘虜強出太多!因此眾庄丁們,個個挺胸拔背,恨不得自己被立刻選中。而李元慶、郝孝恭、**、盧方四人,則憑藉各自的眼光,盡量挑選那些面相端正,身體強壯,且穿不起皮靴和鎧甲的,以免手下混進鄉賢惡霸的嫡系爪牙,讓自己在節度使大人面前出醜。

片刻之後,他們都挑齊了五百部屬。韓重贇和楊光義兩個那邊,也將團練們的武器收繳完畢。雙方彼此通了個氣,然後互相配合著開始拆分團練隊伍。盡量將上下統屬關係全部打亂,令地方將領們身邊沒有原來的兵,兵身邊找不到原來的將,誰也甭指望再勾結起來突然發難。

而常思帶着四百餘騎兵,則繼續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只要有人敢輕舉妄動,立刻就會呼嘯着撲將過去,將他們直接碾成肉泥。

“唉——!”團練中的一些中高級將領見此,暗暗嘆息一聲,徹底心如死灰。很顯然,常思和他手下的心腹,對如何瓦解吞併別人的部曲,駕輕就熟。經此一劫,他們這些地方將領即便僥倖能留下一條小命,以後也徹底失去了對麾下弟兄的控制權,除了對常思俯首帖耳之外,沒有其他擇了!

“你小子怎麼會在這兒?老夫剛才點將時,你跑到哪裡去了?難道你還沒記住,我大漢的軍法么?”當將局面完全納入掌控之後,常思才注意到寧子明的存在。皺了皺眉頭,用鐵蒺藜骨朵指着少年人質問。

“我,末將!”饒是寧子明也殺過不少人,亦被鐵蒺藜骨朵指得頭皮陣陣發麻。趕緊拱手肅立,大聲回應,“末將剛才出城散心,恰好遇到,遇到這群人來勢洶洶。所以,所以末將就自作主張,靠近了去打探軍情。耽誤點將之舉,實屬無奈,還請大人寬恕!”

“噢,那你打探到什麼了,說來我聽?”常思原本還想藉機敲打一下小胖子,以免其總給自己添亂。聽少年人反應如此迅捷且不似在撒謊,立刻改變了主意,饒有興趣地追問。

“這些人今天就是衝著您而來,想給您一個下馬威。領頭的莊主姓劉,已經被郝孝恭都頭生擒活捉了。末將曾經許他,只要他投降認罪,如實招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即可免他一死!”寧子明稍微斟酌了一下,指了指癱在尿窩裡頭如同爛泥般的劉老大,朗聲回應。

“願招,願招!”劉老大立刻如同被吹了一口仙氣,掙扎着跳起來,大聲插嘴,“草民,草民這個總頭領只是塊招牌,真正做主的是許四爺,還有周二爺、趙秀才他們這群鄉老。跟官府勾結的事情,也都是他們幾個弄出來的,草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劉老大,你也忒地無恥!”

“劉老大,好漢做事好好當,你咬那麼多人出來做什麼?”

“劉老大,虧得老子還曾經把你當個英雄!”

“……”

跟劉老大跪在官道同一側的俘虜當中,立刻有七八個人仰起頭來,大聲譴責劉老大這種出賣同夥的行為。

劉老大為了活命,也徹底豁了出去,咬咬牙,聲音大若牛吼,“我只是實話實說。這些年說是聯庄自保,首領由大夥公推。實際上,誰當首領,當首領之後怎麼辦,還不是許四老爺他們這些讀書人說得算?就連上任大頭領慕容遠峰,也是因為不肯事事由着他們幾個擺布,被他們下毒而死!”

四下里,罵聲頓時一停滯。許多莊主和堡主們低下頭去,唉聲嘆氣。然而是靠近許四老爺身邊,卻有幾個身穿明光鎧的壯年俘虜,一個個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被差役們按着,簡直恨不得衝上前,將劉老大活活咬死。

“你胡說,慕容頭領分明是得了肺癆病死的!”

“姓劉的,你休要血口噴人!”

“姓劉的,腦袋掉了不過碗口大個疤瘌。你非要牽連無辜,就不怕自己的妻兒老小遭報應么?”

“大夥別聽姓劉的挑撥,他為了活命,什麼事情......”

“噪呱!來人,給我清靜清靜耳朵!”節度使常思聽了,不耐煩地皺眉。立刻有四名騎兵跳下坐騎,從他身後快步沖了過去,手起刀落。“噗!”“噗!”“噗!”數聲,將幾個正在大呼小叫者當場斬殺。

這下,所有莊主、堡主和鄉賢、土豪們,立刻全被鎮住了。紛紛意識到,此刻自己的身份乃是俘虜。而對面那個手裡拎着鐵蒺藜骨朵,長得像個彌勒佛般慈眉善目的傢伙,則是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凶神惡煞。想要誰的命,絕不會多眨一下眼睛。

“草民剛才所說,都是實話。大人可以從許家莊的庄丁里,找人來對質!”劉老大被濺了滿身的血,亡魂大冒,不待常思催促,就繼續高聲補充,“慕容老莊主死後,他的兒子慕容羽有冤無處申,又怕姓許的斬草除根,就帶着媳婦逃進了山中。他慕容家家田產祖宅和佃戶,全都歸了姓許的。相關田產轉讓手續,是由司田參軍李良大人一手幫忙包辦的。當年都在縣衙門裡報了備,現在應該還有憑據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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