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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光如醉,晚霞片片,初冬的黃昏緩緩降臨。

一道淡淡的光芒划過半空,像是流星疾墜。轉瞬之間,道旁的樹林之中傳來“噼里啪啦”、“撲通”的一陣亂響。

片刻之後,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影走出了樹林,腳下歪斜,身形搖晃,很是疲倦不堪。尤其是鐵青的臉色,爆開的肌膚,渾身的血跡,使得整個人更添幾分凄慘的模樣。

這是什麼地方?

不管是什麼地方,都走不動了。此前先是經歷了黃元山萬劍谷的大戰,便已是強弩之末,接着傳送至古劍山,又慌慌張張一路飛遁,使得體內反噬的法力,早已臨近崩潰的地步。倘若繼續施展冥行術,不是爆體而亡,便是昏死過去。再不能重蹈覆轍,只能及時落在地上,且找個僻靜的所在,好好休整一番。所幸無人追來……

無咎伸手撫着道旁的樹榦,深深喘了口粗氣,才想着就此離去,又抬眼看向前方。

一陣車軲轆響,一輛馬拉的大車從林間大道駛來。趕車的是個中年漢子,粗布衣衫,蜷縮車頭,懷裡抱着鞭子,眯縫着雙眼,隨着大車的顛簸而搖晃着腦袋。

“這位大哥……”

趕車的漢子像是受到驚嚇,猛一激靈而兩眼圓睜,隨即伸手拽緊韁繩,嘴裡連聲吆喝着,緩緩停下大車。當他看清道旁的樹下站着一個鬼魅般的人影,又是嚇了一跳,急忙抓起鞭子高高舉起,揚起洪亮的嗓門喝道:“何人?”

“不必驚慌,問個路……

“緣何這般模樣?”

“趕路正忙,失足墜崖……”

“欲去何方?”

“咦,我只想問個路而已,並無惡意,這位大哥……罷了!”

無咎本想問路,卻連遭盤問,他也懶得囉嗦,擺了擺手便順着大車來的方向走去。

趕車的漢子這才發覺對方是個清秀男子,且話語溫和,不似惡人,頓時放下心來:“前去十多里,便是南山堡,呵呵……”他揚起手臂,“啪”的甩了一記脆鞭。

無咎卻是身形一頓,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忙道:“且慢——”

車軲轆滾動了兩圈,又在馬嘶中停下。

漢子不耐煩了,扭頭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如此磨磨蹭蹭,你究竟何事?”

無咎打量着愈發黑暗的樹林,稍加斟酌:“南山堡有無一對兄妹,記得叫作胡言成、胡玉成……?”

“有啊!胡言成、胡公子,在南山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哦……他在不在家,能否帶我前去?”

無咎轉身返回,走得急了,眼前一陣眩暈,伸手扶住了車軲轆。趕車的漢子只當他飢寒交迫,頓作恍然,卻又連連搖頭:“我家婆娘還等着我回家吃飯呢,你不妨獨自尋去,十餘里外的山谷中,胡家莊的是也!”

無咎腳下發軟,渾身又是一陣顫抖。看他的樣子,隨時都將癱倒下去。

趕車的漢子急躁起來,叫喊道:“哎、我說兄弟,你少給我裝可憐,這年頭騙吃騙喝的多了,無非想要混入大門大戶圖個安逸。快快撒手,不然我鞭子抽你——”

無咎也不多說,伸手從頭頂扯下一物扔在車板上。那是金錠揉搓成的發簪,黃橙橙、沉甸甸,在昏暗的樹林間煞是醒目。

“金子——”

趕車的漢子瞧得真切,伸手抓起發簪在袖子上擦了擦,又張口嘴用後槽牙狠狠咬了一下,頓時眉開眼笑:“天吶,真是金子,怕不有幾兩重,足以買下我胡皮子的身家性命哩!”

他興奮之下,自報了家門,原來叫作胡皮子,慌忙將金簪揣入懷中,豪爽道:“兄弟,上車——”

沒人應聲,車軲轆旁倒是癱坐着一個人影。

“哎呀,怎會這般虛弱呢?”

胡皮子急忙跳了下來,伸手攙扶。

“多謝……”

無咎就勢站起,翻身躺倒在大車上。他是累了,只想歇息片刻。

又是“啪”的一聲脆鞭炸響,大車顛簸起來,接着便聽胡皮子滔滔不絕道:“胡家莊的胡公子,乃是修仙之人,大大的有名,常有能人異士尋訪而來,而像你這般頭頂金簪,衣衫破爛者,卻是罕見呢……稍安勿躁,只須過了鎮子,轉過山口,便是胡家莊……說起胡家莊,四面環山,好地方呀……”

無咎仰躺在大車上,隨着顛簸而輕輕晃動。他疲憊的眼光,隨着愈發濃重的黑暗而漸漸高遠。

當年逃離靈霞山的途中,遇到一男一女,胡言成與胡雙成,據說便是南山堡人氏。後來各奔東西,漸漸淡忘。而四年過去,意外來到南山堡這個地方,忽而想起那對兄妹,也算是機緣湊巧。又恰逢法力反噬而難以支撐,倒不如前去胡家暫避一二。總好過棲身於荒郊野外,還能順便打探仙門的風聲。

而胡皮子乃是南山堡的商戶,送貨歸來,得了金簪的好處,自然多了幾分熱心。馬兒跑得歡快,漸漸抵達一個數十戶的小鎮子,未作停留,直接穿過街道往東而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大車在一個群山環抱的山谷中停了下來。

胡皮子跳下大車,扔了馬鞭,走到一座莊園的門前,然後伸手叩打門環並高聲呼喊。須臾,院門開啟,一個燈籠挑出掛在門邊,緊接着走出幾道人影。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一個中年人,與一位老者。

“胡皮子大哥,是誰前來拜訪?”

“哈哈,我也不知道,還請夫人親自問他。”

“玉成不在家呢,多有不便。胡伯,你與胡松前去查看。”

“遵命……”

無咎已從車上坐起,默默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一輪明月躍上山峰,十餘里方圓的山谷籠罩在淡淡的月輝之下。山谷的池塘水邊,則是建有一座宅院,古樸的門樓上掛着“胡府”的橫匾,兩旁的門柱則是刻着“詩書傳家”與“耕讀繼世”的字樣。房前屋後,古木掩映,悠然之中,端的一方靜謐的所在。

而那被稱為夫人的,是位貌美賢淑的女子;身旁的女孩子,應為婢女;老者,或為管家;中年男子,像是門房。

胡玉成的夫人?而他本人不在家?

便於此際,胡皮子帶着胡伯與胡松到了車前。見到車上之人衣衫襤褸,渾身的血跡,胡伯與胡松嚇了一跳:“你是何人……”

無咎抬起手來,無力道:“我乃無先生,為胡玉成的好友,途中意外墜崖,雖也撿得性命,卻已傷重難支,本想就此將養兩日,誰料時運不濟……”他搖了搖頭,衝著胡皮子又道:“且罷,還請這位胡大哥將我送至無人處丟下便可……”

胡伯與胡松沒有主張,回頭張望。

門前的女子稍加遲疑,出聲道:“既為玉成的好友,豈能閉門不納。胡伯,且將他送至後院的柴房暫作安歇。待玉成回府之後,再行計較不遲!”

那倒是個善良的女子!

無咎尚未致謝,胡伯與胡松已伸手攙扶。他順勢下車,一陣東倒西歪。

胡皮子與眾人打了聲招呼,趕着大車徑行離去。

“夫人,夜晚風寒,小心着涼,秀兒陪你回房。”

“嗯……”

“我記得還有個胡雙成呢,那丫頭也不在家?”

胡夫人才要返回院子,轉過身來:“這位先生還認得我家小姑?她去歲今時,便已遠嫁他鄉!”

無咎被攙扶着走上院門的台階,喘着粗氣:“我記得那丫頭尚武好動,竟也嫁做人婦,真是想不到啊……”他腳下不穩,往後退去,胡伯與胡松竟是招架不住,雙雙踉蹌着差點摔倒。

“胡伯小心!”

胡夫人見無咎雖然情形不堪,卻也眉清目秀,且說起話來條理清楚,她心頭的疑惑隨即減輕了幾分,接着吩咐:“且將無先生帶至後院的客房,悉心照料……”

“不必了!”

無咎勉強站穩了,如實道:“我乃修仙之人,且給我一間靜室足矣,切勿走漏風聲,以免節外生枝!”

胡家的一主三仆稍稍愕然,卻也沒有大驚小怪。

胡夫人斟酌片刻,再次吩咐:“胡伯,打開玉雙閣……”

胡伯意外道:“夫人,玉雙閣乃胡府的禁地……”

胡夫人不容置疑道:“無先生乃修士,又為玉成的好友,胡府對他來說沒有禁地,去吧!”言罷,她欠身一禮,又道了聲“失陪”,帶着秀兒轉身走進院門。

胡伯只得遵命,卻有所顧忌:“胡松,且扶着這位無先生,老漢我頭前帶路……”

胡松答應一聲,上前攙扶。

此人三、四十歲,倒也壯實。無咎沒有客氣,伸手搭着他的肩膀踏入院門。

一行三人在院子里東拐西拐,最後出了後院,又穿過一條溪水樹林間的小徑,漸漸到了山峰的腳下。只見峭壁之上有山洞、亭台、迴廊、樓閣,很是雅靜別緻。挑角飛檐的樓閣上,掛着玉雙閣的匾額。

胡伯挑着燈籠在頭前帶路,嘴裡不閑着——

“我家公子交往的均為能人異士,如無先生這般落魄者倒也罕見,呵呵!”

“玉雙閣,乃公子修鍊的洞府所在。外人難以靠近,更莫說借你安歇。你該謝謝夫人才是!”

“我家公子去了何處?他外出訪友,歸期不定,莫說老漢不知曉,便是夫人也猜不出哩!”

“此處便是玉雙閣,切勿亂摸亂動,以免毀壞了物品,到時候不好交代!”

“嗯,山洞便是修鍊的洞府,左近的石桌、石凳,以及樓閣、亭台,為休閑賞景的去處……”

無咎沒有工夫理會胡伯的嘮叨,一把推開身邊的胡松,咬緊牙關緊走幾步,猛然轉身冷冷說道:“本人在此閉關,即使胡玉成也不得擅自靠近!”他話音未落,一頭扎入山洞,隨手扔出三面陣旗,洞口頓時籠罩在陣法的光芒之中。

下一刻,他“撲通”栽倒在地,渾身上下“砰砰”作響,緊接着衣衫炸碎而肌膚崩裂。他慘哼了一聲,頓時昏死了過去……

與此同時,洞外的兩人面面相覷。

胡伯愣在原地,手中的燈籠隨風搖晃不停。少頃,他回頭看向不知所措的胡松:“我胡家怎會遇到如此一個惡人,他以為他是誰呀,難不成還有公子的本領高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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