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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順着林蔭道往西奔馳。

道路平坦,且鋪滿了野草,馬車行走其上,頗為的舒適輕快。再加上天色的晴朗,一日趕出百里也是尋常。從溪口鎮,至萬靈山,雖有千里之遙,如今看來也不過旬日的路程。

不知不覺,四、五日過去。

這日的黃昏時分,馬車行走在一段河堤之上。

但見晚霞片片,便是河面上也好像染了一層暮色而霞光粼粼。隨着清風吹拂,兩岸樹木搖曳。田野遠山漸趨朦朧,天地緩緩歸於雲煙深處。

“再去三五里,停車歇宿!”

無咎尚自眺望着遠處的風景,身旁傳來一聲吩咐。而轉瞬之間,叱呵又起:“小子,你聾了不成!”

晝行夜宿,已成了連日來的慣例,根本不用多說,只要隨着前方的大車便成。況且兩人坐在車前,咫尺之隔,但有動靜,即使聾了也能聽得清楚。

無咎扭過頭來,便要回應,而一隻手突然伸來,竟是將他頭頂的斗笠給扔了出去。他微微一怔,只見吳基帶着厭惡的神情叱道:“整日戴着斗笠鬼鬼祟祟,休得給我故作深沉!”

帶着斗笠,是為了遮掩相貌;少言寡語,是為了避免禍從口出。

究竟是我故作深沉,還是你心藏鬼魅而天地昏眛?

無咎的髮髻被斗笠掀開,散落的長髮隨風飛亂,一張黝黑的面孔顯現無餘,只是神情中透着一絲憤怒。而他沒有吭聲,隨手丟下鞭子,卻見吳基微微冷笑,斜眼又道:“你若敢撿回斗笠,我便將你一腳踢進河裡!”

吳基與車夫同坐車前,算是屈尊紆貴。而一個車夫總是戴着斗笠,背着身子,或也敬畏躲避,而在他看來卻更像是一種漠視與無禮。尤其對方的謙卑中,帶着淡然;謹慎中,透着鎮定。好像不是下賤的車夫,而是一個忍辱負重的隱士。正如所說,裝什麼高深莫測!

無咎老老實實坐在車上,看着斗笠滾向草叢,才起的怒火也隨之遠去,好像他真怕被踢進河裡。他默然片刻,轉而淡淡笑道:“若有冒犯,還請吳仙長多多見諒!”

“沒有冒犯,我看你不順眼罷了!”

吳基倒也乾脆,卻又咄咄逼人道:“心有不忿?給我忍了。覺着委屈?怪你倒霉。再敢囉嗦,我饒不了你!”他話語兇狠,而蠟黃的臉上,依然帶着笑容,更加顯得喜怒無常而乖戾蠻橫。

無咎咧咧嘴角,默默抓起鞭子抱在懷中。

幾日來,這傢伙時不時的找茬。而他唯一的借口,竟是瞧着自己不順眼。

哼,什麼東西!

須臾,馬車停在岸邊的大樹下。

吳基與年壽佔據了通風平坦的地方,兩人聚在一處,時而竊竊私語,時而說笑幾聲。

無咎的亂髮還是披在肩上,擋着半張臉。他解下馬匹,忙着他的車夫本分,待收拾妥當,又取下行囊鋪在地上。出門在外,因陋就簡,睡在水邊,倒也涼爽。而他不及緩口氣,沈黃拿着一塊雨布與兩個餅子走來。

那漢子要如同昨夜一般,兄弟兩人結伴歇宿。

無咎聲稱用罷了乾糧,自顧躺下歇息。至於那又硬又澀的餅子,還是留給沈黃享用。他也並非嫌棄餅子的粗劣,而是真的沒有一點口腹之慾。

沈黃也不客氣,自顧吃喝。待他填飽肚子,和衣躺下,一時半會兒難以入睡,便枕着雙臂說起閑話。無非他蠢笨的婆娘,乖巧的娃,水塘邊的小院,以及那個雖不富足卻又安逸的家……

夜色降臨,一輪明月升起。樹梢影動,風兒習習。依稀蟲兒啁啾,鳥兒呢喃。三月的春夜,旖旎無邊。

吳基與年壽,在十餘丈外的岸邊相對而坐吐納調息。兩位倒也謹慎,所散出的神識,時不時掠過四周,留意着遠近的風吹草動。

沈黃說話累了,發出輕輕的鼾聲。

無咎仰躺着,手臂擋在額前,默默睜着雙眼,衝著夜空幽幽出神。

果然不出所料,萬靈山早已是戒備森嚴。

連日來,不斷從年壽與吳基的口中有所獲悉。萬靈山,聚集了八家仙門的數十位高手。而意圖只有一個,便是對付那個十惡不赦的賊人。

不用多想,在黃元山的劍冢關閉之後,項成子等人不願作罷,便串通了各家齊聚於萬靈山。名為除魔衛道,實則還是為了九星神劍。而各家對於神劍的存在,好像在遮遮掩掩,或許另有原因,眼下不得而知。

而年壽與吳基又在無意中提到,賊人侵擾萬靈山,行跡敗露之後,逃往古巢國的方向。如今萬靈山的弟子,以及眾多的高手,均被調防至萬靈山,以及何服與古巢的交界之地。

奇怪了!

要知道所謂的賊人,就是自己。而自己接連遭遇變故,始終東躲西藏,只想着遠遠逃開,哪裡還敢侵擾萬靈山。

那兩個萬靈山的弟子,會不會在故意恫嚇?

應該不會!

他二人若是看出了自己的破綻,早已稟報仙門。由此推斷,兩個傢伙所說的一切並無虛假。

真若如此,更奇怪了!

是誰侵擾萬靈山,又為何要打着自己的旗號?莫非是個圈套,只為引誘自己現身?

無咎想到此處,不禁有種身心交瘁的惶然。若是懂得占卜之術,或可掐指一算。而眼下縱使百般的計較,終究還是無用。正如此時,誰又能想到自己趕着馬車前往萬靈山呢!總是事與願違,陰差陽錯,叫人沒奈何,又難以擺脫!

不管怎樣,且將大車的貨物送至萬靈山。有兩個萬靈山弟子跟在身旁,倒是可以掩人耳目。到時候再趁機離去,或許有驚無險呢!

唉,總以為好事多磨,不料想壞事也曲折……

無咎閉上雙眼,神識內視。

氣海之中,充盈的靈力早已不復存在。便是五道旋轉的劍光,也顯得微弱疲憊。而五色劍光環繞之中,一點黑色尤為醒目。那是包裹着丹毒的金丹,便像是個陷入泥淖的孩子,無力呼救,也無力掙扎,只能緩緩沉寂,直至歸於虛無……

此時,忽而傳來隱隱約約的“簌簌”聲,像是夜雨飄落,又似風過田野,卻愈發密集,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而無所不在。

無咎睜開雙眼,慢慢坐起。

“哎呀——”

沈黃突然從夢中驚醒,伸手從脖子扯下一物,竟左右扭動而“嘶嘶”吐信,嚇得他頓時跳起來失聲大喊:“蛇——”

毒蛇!

朦朧的月光下,只見河水的岸邊,以及草叢裡,儘是扭動的身影,怕不有數百上千。原本靜謐的一方所在,霎時陰風陣陣而腥氣逼人。

兩匹馬兒也受到驚嚇,不住的奮蹄咆哮。

突如其來的狀況,充斥着莫名的詭異!

無咎似有猜測,扭頭看向不遠處。幾條毒蛇尚未臨身,被他隨手抓住扔了出去。

十餘丈外的河岸上,年壽與吳基依舊是相對而坐。彼此的身前,分別擺放着一個玉瓶。而成群的蛇影,正是奔着他二人涌去。只是隨其雙雙掐動法訣,無數的毒蛇紛紛倒伏在四周,卻又化作絲絲縷縷的寒氣,相繼湧入當間的的玉瓶中。更多的毒蛇前仆後繼,捨身忘我。那瘋狂的陣勢,着實令人瞠目難耐。

萬靈山的抽魂煉魄之術?

無咎為了找尋破解丹毒之法,對於萬靈山的功法有所涉獵。他錯愕片刻,恍然大悟。

此處山林茂密,河道縱橫,正是毒蛇滋生群居之地。而那兩個萬靈山的修士,便在夜間修練功法,不外乎召集毒蛇,再予以抽魂而為己所用。只是乍然初見,難免叫人觸目驚心。

又是一條毒蛇沒頭沒腦竄到身旁,被無咎伸手抓住七寸甩動起來。便像是條鞭子,竟也“嗚嗚”風響,但有試圖靠近的毒蛇,“啪”的一聲抽得皮開肉綻飛了出去。

沈黃兀自驚慌失措,連連跳腳不停,恰見無咎的法子好用,急忙躥到車前撿起鞭子四下亂抽,還不忘叫喊:“賈七兄弟,快來幫忙,莫要害了馬兒,打死這些毒蛇,我打……”

他是車夫,惦記牲口的安危。

無咎答應了一聲,抬腳過去。

沈黃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響,不斷有毒蛇被抽飛出去,擁擠的蛇群似乎清醒過來,竟是四下逃散。

恰與此時,怒叱響起:“混賬東西,竟敢搗亂——”

與之瞬間,一道黑影呼嘯而至

那是一條毒蛇,被加持法力,形同一塊勢大力沉的石頭,尋常的凡人根本難以抵擋。倘若擊中,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

而沈黃渾然不覺,只顧抽打鞭子。

無咎看得清楚,揮手便將手中的死蛇砸了過去。情急之下,他還是不敢動用修為。而他久經淬鍊的筋骨尚在,渾身的力氣依然非同小可。

“砰——”

兩道蛇影相撞,頓時血肉橫飛。

“咦——”

一聲驚訝才起,又是幾條毒蛇急襲而至。強勁的攻勢,不再僅僅針對沈黃,而是將他與另外一個“賈七”籠罩在內。

沈黃終於察覺,嚇得不知所措。

無咎既然出手救人,便知道情形不妙,卻沒想到那兩個修士的應變如此之快,顯然是看出了自己的異常。而此情此景,不容多想。他恰好走到了沈黃的身前,一把抓住對方的臂膀轉身便跑。

“站住——”

年壽與吳基尚自坐在原地,面面相覷。不過少頃,兩人收起地上的玉瓶,雙雙跳起,施展身形便是一陣急追。

吳基更是怒不可遏,高聲叫罵:“小子,你果然有詐!年師弟,傳出信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