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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元與阿年,乃是一對來自月隱島的修士。

月隱島位於地盧海與玉盧海的交界處,頗為的偏僻,僅有的修仙家族,便是歸元所在的歸家,而他雖然只有人仙二層的修為,卻是本族的修仙者中有數的高手。他不願枯守海島,虛度此生,決定前往仙門眾多,高手如雲的盧洲本土闖蕩一番。而阿年則是他早年結識的一位散修,相交甚好,於是結伴同行,以便途中有個照應。

而此行也並非漫無目的。

據說,他在海上遇見過盧洲的高手,從對方的口中獲悉,如今的翼翔山莊,正在招賢納士,也就是招納弟子,堪稱一樁難得的機緣。

為何稱之為機緣難得呢,因為翼翔山莊的莊主,叫作尾介子,乃是玉神殿的十二祭司之一,也是管轄盧洲本土的兩位飛仙高人之一。

依着歸元想來,若是拜入翼翔山莊,便能成為祭司的弟子,再不濟也掛着弟子之名,註定機緣無數而仙途遠大呢。

為此,歸元是義無反顧,阿年也躊躇滿志,兄弟倆打定主意,務必不虛此行。

不過,翼翔山莊,距海邊足有十餘萬里,位於盧洲南端的腹地,路途遙遠啊,故而為了節省盤纏,途中遇到集鎮只能窮逛,開開眼界,然後露宿荒野。歸元為了安慰阿年,美其名曰,看天地風景,修自我境界,等等。

而歸元為了順利拜入翼翔山莊,也算是有備而來。他對於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玉神殿的諸位高人,皆能說出一二。

玉神殿共有兩位神殿使,玉真子與月仙子。轄下的十二祭司,分別是管轄四海的道崖,昌尹、崇文子、龍鵲,管轄海外的夫道子與季欒,管轄盧洲本土的尾介子、婁宮,管轄盧洲原界的房宿子、虛厲、奎目子與柳烏子。

至於玉神殿的至尊,歸元唯恐禍從口出,而招來無妄之災,乾脆避而不提。他對於強者,有着足夠的敬畏。他確信那位至尊,是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真仙。而若能拜入翼翔山莊,便也間接歸於至尊的門下,對他這個來自海外小家族的修士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呢。

此去遙遠,趕路要緊……

三道踏劍的人影,越過山峰,掠過叢林,一路往北飛行。

歸元提議,御劍飛行,頗為迅疾,一日輕輕鬆鬆數千里,只須半個多月,便能趕到十萬里之外的翼翔山莊,倒不如藉機欣賞途中的風景。

姬散人,或者說無咎,對於歸元的提議大為贊同。他也不想高飛,以免惹來各方高手的留意。而贊同之餘,又深表敬佩,無非性情洒脫,境界超然的褒獎之詞,使得歸元倍受鼓舞而一路之上談笑風生。有關各方的道聽途說,獵奇軼事,這位歸老弟,倒也信口拈來而滔滔不絕。

每逢集鎮,三人便從天而降。歸元與阿年依舊是窮逛,只當領略風土人情;無咎則是不惜扔出大把靈石換購美酒,並邀請共飲,兩位同伴見他出手闊綽,相處更歡。而他趁機四處打聽,卻沒人知曉一個叫作百金閣的煉器鋪子。

而百金閣,乃是當初與穆源約定再會的所在,也是他與韋春花約定重逢的一個地方。如今事過多年,也不知廣山等人的近況如何。故而他一定要找到百金閣,找到那群兄弟的下落。

又一日的黃昏來臨。

歸元帶頭往下飛去,並揚聲示意——

“此處看水臨風,景色極佳,就地歇息一宿,明早趕路不遲!”

前方的山林之中,呈現一截百丈高的斷崖。斷崖往北,是片十餘里方圓的湖泊。而湖水盡頭的密林之間,有炊煙裊裊,房舍錯落,是個數十戶人家的凡俗山村。

無咎與阿年,隨後落在山崖上。

卻見早到一步的歸元,背着雙手,臨崖而立,感慨抒情道:“如此湖光美景,田園生趣,別有旖旎,別有境界啊!”他回頭一瞥,又道:“姬兄,你以為如何……”

誰料那位姬兄竟然就地坐下,咧嘴道:“嘿,與老弟相比,我自嘆不如……”

阿年是個粗人,愈發的話不投機。而姬散人的修為不俗,總算有人能夠探討切磋一二。

歸元樂道:“姬兄,此話怎講?”

“酸……”

“啊……”

“嘿嘿!”

無咎咧嘴怪笑,翻手摸出兩個酒罈子。他曾被人罵作酸腐之輩,他雖不介意,卻也委屈,而如今這個歸元,總算讓他出了一口當年的悶氣。

“阿年兄弟,飲酒!”

將酒罈子扔過去一個,阿年慌忙伸手接了。

那粗壯的漢子竟有些難為情,忸怩道:“姬前輩,你又將我當成兄弟,又請我飲酒,我……我無以為報……”

無咎搖了搖頭,寬慰道:“既然結伴同行,又何必見外!”

歸元走過來坐在一旁,教訓道:“阿年,姬兄乃豁達之人,不拘自我,怎會在乎幾壇酒呢!”

阿年鬆了口氣,老老實實道:“我手頭拮据,怕姬前輩討要買酒的靈石呢!”

歸元尷尬不已,急忙打斷道:“阿年,你如此的小肚雞腸,叫人情何以堪!”

無咎笑了笑,轉過身去。

歸元沒了說話的興緻,瞪了阿年一眼,打出禁制封住四周,徑自吐納修鍊。而阿年倒是心安理得,抱着酒罈子喚道:“姬前輩,你我同飲……”

漸漸的夜色降臨,黑暗籠罩四野。

阿年打着酒嗝,意猶未盡,很想再飲一壇,奈何姬前輩不再拿出美酒邀請。而歸元早已入定,他一個人枯坐無趣,於是定定心神,也忙着行功修鍊起來。

無咎獨自面向懸崖而坐,察覺身後沒了動靜,他放下空酒罈子,慢慢抬起頭來而悠悠長吁。

天上無月,幾點星辰在黑暗中閃爍。

已是六月下旬,己酉年的六月下旬。

倘若沒有記錯,遇見紫煙的那年,好像是壬申的五月;重返有熊都城,是在甲戌的深秋;征戰邊關,乃乙亥正月;己卯春日,紫煙辭世,同年五月,玉山大戰;當重塑肉體醒來,則是庚寅的五月。接着輾轉賀州仙門,遠赴部州,逃往飛盧海,繼而又是北邙海、地盧海,直至盧洲本土。

算起來,這是逃出龍舞谷的第六個年頭,離開神洲的第三十一個年頭。而當年的弱冠小子,也該成了半百的老者……

無咎伸手摸着面頰,神情有些苦澀。

他不怕相貌衰老,何況早已修至地仙,並渡過天劫,年輕的模樣再也不會改變。而如今依然不敢現出真容,或許才是他最大的無奈與悲哀。

已然恢復到了地仙三層的修為,東躲西藏的命運並未因此而有所改變。因為地仙之上,還有飛仙;飛仙之上,更有天仙。或許有日修至天仙之後,突然發覺,天仙之上,另有不為人知、也不容挑戰的存在。

莫非是說,這條所謂的仙途,根本沒有盡頭?

而紅塵之路,便有盡頭?

又何為盡頭?

一死,萬事空;輪迴,又來過。

由此可見,不管仙道,抑或紅塵,只要活着,腳下的路便永無盡頭。除非既定彼岸,許下餘生所願。而達成夢想,何其難也。曾經期待妻妾成群,有個大院子,都成了一種奢望,又該如何面對玉神殿,如何翻越那一個個如同大山般的高手呢?

行百里者,半於九十。稍有不慎,折戟沉沙。

而輪迴之後,是永恆,還是宿命?

或者是說,步步起始,步步終點,只要步步不息,便能步步踏過一個又一個輪迴,直至穿越宿命與永恆……

無咎尚自神遊天外,忽而心頭一凜。

便於此時,歸元突然從靜坐中睜開雙眼,愕然片刻,急忙抬手一指而傳音道:“兩位快看,那是……哎呀,你給我坐下……”

阿年乍然驚醒,便要跳起,所幸應變極快,忙又俯下身子凝神觀望。

透過黑暗看去,崖下的湖面依然平靜,卻多了四道人影,竟鬼魅般掠過湖面而去。

“噫,踏風而行,地仙高人 ……”

“這是何方高人,夜半潛入凡俗村落……”

歸元與阿年又是驚奇,又是不解。

“歸兄,你我快快離開此地,以免惹禍上身!”

阿年心生恐懼,便想逃走。

歸元稍加遲疑,斷然搖頭。

“既為高人,稍有動靜,便能察覺啊,且躲避片刻,見機行事。何況山崖地勢頗高,禁制遮掩,或也無妨……”

兩人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關注着湖面上的動靜,忽又雙雙轉過身來。只見姬散人兀自盤膝坐着,卻不言不語,臉色陰沉,好像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姬兄、姬兄……”

“姬前輩,有歸兄在此,不必恐慌……”

歸元與阿年只當身旁的這位同伴害怕了,忙提醒安撫。

無咎依然沒有吭聲,卻抬起下巴,衝著遠處輕輕示意。

歸元與阿年扭頭看去,愕然失聲——

“啊……”

“殺……殺人了……”

“殺的是凡人……”

“婦孺老幼也不放過……”

“豈止如此……”

“天吶,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