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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詭異的光芒,在黑暗中遁行。

土黃色的光芒,裹着三道人影。

無咎,歸元與阿年。

三人依然緊緊的挨在一起,卻不再是他抓着對方,反倒是被攙扶着手臂,任由法力籠罩,或者說,是由歸元與阿年施展遁法,帶着他無咎在地下深處繼續跑路。

什麼叫大恩不言謝?

有恩不報,非君子。

如何報答?

尾介子隨時都將追來,吉凶禍福難料呢。而本先生體力不濟,只能由兩位帶着跑路。如此報答之法,真的很便宜。

遁法尋常,跑得慢?

沒關係,夠用就成。

至於跑向何方?

不管方向,越遠越好。

兩個時辰之後,三人的去勢漸弱。

“莫停啊!”

“前輩,容我歇歇……”

“阿年的修為太差,且緩口氣。而歸元乃是人仙高手,你不能停啊!”

“嗯……”

在地下施展遁法,頗為消耗法力。以阿年的修為,難以持久。歸元也累得想要歇息,怎奈前輩的鞭策,讓他無從偷懶,只得振作精神繼續往前……

……

晨色中,一道道人影,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其中有虎威堂、馭風堂的弟子,也有尾川等地仙長老。許是追殺了半宿,徒勞無功,疲倦的眾人皆是滿臉的鬱郁之色。

尾介子,兀自踏空而立。他俯瞰着山谷叢林,繼而又衝著遠方默默眺望。

而無論遠近,均無賊人的蹤影。

那個無咎,突然冒出來,與他尾介子正面較量之後,打死打傷數名弟子,然後又突然沒了。此前只當他的惡名,僅為謠傳,如今方知,他的狡詐兇殘,囂張狂妄,比起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這麼讓他逃了?

據說,道崖,夫道子,龍鵲等五大祭司,以及妖族的萬聖子,鬼族的鬼赤,都奈何不了他……

便於此時,幾道人影由遠而近,皆踏空御風,個個修為不凡。

為首之人,是位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

尾介子似乎早有所料,卻還是微微一怔。他迎了過去,拱手道:“玉尊使……”

“尾介子,出了何事?”

玉尊使,便是玉神殿的神殿使,玉真人。只見他青髯飄飄,來勢匆匆,四下張望,神色狐疑

“哦,這個……”

“本尊尋找妖族途經此地,恰見你尾介子傾巢而出,便是天禁島也捨棄不顧,你總不會帶着弟子前來游山看景吧?”

玉真人的話語隨意,而隨意中又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威嚴氣勢。

尾介子稍稍遲疑,分說道:“無咎與妖人裡應外合,先是毀我山莊,如今又侵擾天禁島,被我帶人追殺。怎奈他過於狡詐,還是被他逃了!”

他倒也沒有隱瞞,而有關詳情卻避而不提。或者說,他難以啟齒。

“無咎,哪一個無咎?”

玉真人微微一怔,像是沒聽清楚,又問:“哦,莫非是那個來自神洲的小子?”

尾介子點了點頭。

“咦,那小子已多年不見蹤影,如今又現身了?”

玉真人驚咦一聲,難以置信道:“他與妖族裡應外合,毀你山莊?”不待應聲,他笑着擺手:“呵呵,若說無咎侵擾天禁島,或也不假,而若說那小子與妖族苟合,過於荒唐。尾介子,其中莫非另有隱情?”

“並無隱情!”

尾介子矢口否認,辯解道:“許是我猜測有誤,而他害我弟子多人,卻千真萬確,斷然不能與他罷休!”

玉真人隨聲問道:“你又將如何?”

尾介子斟酌片刻,無奈道:“這個……天禁島為重,不容有失,本人也只得有所取捨,還望尊使擒獲小賊,還天下一個公道!”

玉真人卻是眼光閃爍,似笑非笑道:“尾介子,你不惜捨棄翼翔山莊,便是為了天禁島吧?”

尾介子無從辯解,尷尬道:“尊使明鑒,本人對於玉神殿忠心耿耿……”

“且罷,守着你的天禁島,我玉神殿便也少了幾分後顧之憂!”

玉真人不再追究,轉而遠望。

此時,旭日高升,天地明媚。

玉真人沉默片刻,吩咐道:“放出風聲,就說無咎現身了。鬼族與妖族,自然不會放過他……”

……

“撲通、撲通——”

黑暗中,再次傳來墜地的動靜。

緊接着三道人影坐在地上,其中的一人,安然無恙,而另外兩人,則是倚着石壁,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前……前輩,如此這般,接連數日,着實……着實承受不來,容我……歇息一二……”

“前輩,阿年也要歇息……”

又是一個地下的洞穴,還是結伴逃亡的三人。

其中的歸元與阿年,接連施展遁法,又不得停歇,早已精疲力竭,此時再也支撐不住。

無咎的氣色倒是不錯,途中不用施展修為,反而能夠養精蓄銳,又藉機吸納了數塊五色石。如今他氣息順暢,便是損耗的修為也找補了幾分。

“嗯,歇吧!”

無咎終於不再催促,就地盤膝而坐,一邊打量着洞穴,一邊掐指算道:“已跑了七日……該有兩三萬里吧,尾介子依然沒有追來……”

他此前帶着歸元與阿年,便已逃出了天星湖。隨後迫不得已,由歸元與阿年施展遁法繼續跑路。兩人的遁法雖然尋常,卻接連跑了七日呢。眼下估摸算來,應該遠離了天星湖,何況尾介子也沒追來,應該再次躲過了一劫。

“嘿……”

無咎放下心來,咧嘴一樂。

所在的洞穴,狹長,黑暗,潮濕,且低洼處有溪水流淌。卻不知地上的情形怎樣,又來到了何方?

而歸元與阿年,依然東倒西歪的狼狽模樣。

無咎搖了搖頭,忍不住出聲道:“兩位能夠活到今日,也算運氣啊!”

歸元與阿年摸出丹藥吞了,稍稍歇息片刻,然後挪動屁股湊了過來,依舊是氣喘吁吁。

阿年很是慶幸,附和道:“所言有理,着實運氣……”

而歸元以為,能夠逃到此處,他出了大力,卻非但沒有得到褒獎,反而遭到嘲諷。他有些不服氣,說道:“前輩,在下乃是人仙,能夠活到今日,乃修為與境界所致,絕非運氣哦!”

“嘿,境界……”

無咎聽到“境界”二字,又笑了一聲。

歸元尷尬起來,抱怨道:“前輩,在下當然比不得您老人家的境界,卻也不用譏笑啊……”

“我老人家的境界?”

無咎倒是不以為然,自嘲道:“我有個屁的的境界!”

“前輩見解超凡啊!”

歸元卻坐直身子,忖思道:“屁,雖也粗俗,說著不雅,卻為炁之陰陽,來而無形,去而有聲,有和光同塵之妙,誰說不是大俗大雅之境呢?”

無咎聳聳肩頭,竟然無言以對。

歸元來了精神,又問:“前輩不愧為高人,能否指點一二,仙道之巔峰,又是怎樣的一番境界?”

阿年只覺得話題高深,不敢插嘴。

無咎收起笑臉,脫口來了三個字——

“不知道!”

你若讓他與人辯論一番,他倒是張口就來,引經據典,或詩或詠,包你雲山霧罩。而你若是他讓闡述仙道妙旨,他一個字都懶得說。哪怕他已勘破天地,滿肚子的感悟,他也不願沉浸其中,否則豈不是過於費神?他信奉是本我隨意,境界來了,便來;沒有,隨去。又何必當真呢,費神。

歸元詫異道:“前輩修鍊,所為哪般?”

“跑路啊!”

無咎伸手拍着膝頭,臉色再次露出笑容。

歸元卻神情一窒,茫然道:“跑路……”

“當然嘍!唯有跑得夠快,方能活命夠長。本人從踏上仙道的那日起,便是一路跑來。先後跑過了神洲,跑過了賀州與部州,如今又跑到了盧洲本土!”

無咎終於侃侃而談,而過去的艱難歲月,無數回的死裡逃生,被他說得如此輕鬆,並歸納為簡潔明快的兩個字,跑路。

而人世仙途,又何嘗不是一種跑路。不是你追,便是我趕。有的人落下,墜入光陰的沉寂;有的人繼續執着,奔向那夢想的巔峰。也許所謂的巔峰,只是輪迴的終結。唯起始足下,仙無止境……

歸元依舊是茫然不解,沉思起來。

阿年也伸手托腮,愣愣瞪着雙眼。

“閑話少敘!”

無咎突然沒了說話的興緻,吩咐道:“三日後,兩位返回地上,待查探虛實,你我再行計較!”

歸元急忙收斂心神,與阿年點頭稱是,然後摸出靈石,各自吐納調息。

無咎則是轉過身去,面對着黑暗的洞穴,聽着溪水的聲響,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此時此刻,他的眼前,彷彿又呈現出一道嬌小的身影,還有那熟悉、而又透着豪情的話語聲。

“玉公子等你歸來,不醉不休!”

那是醜女的邀約,不僅如此,匆匆臨別之前,她還傳音告知了一個地名,衛凰山。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兄弟,她知道自己尋找的辛苦,沒有忘了約定的地方,以便來日的再次重逢。

不過,畢竟是個女兒家,終究還是在意相貌,以後便稱呼她為靈兒。

而她突然自稱玉公子,又是何意?

無咎想到此處,忽而有些期待,不知覺間心緒遠去,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深秋的黃昏。

寒池殘荷人傷悲,縱情千古買一醉:睡卧雲霄花影斜,夢裡落日蝶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