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夕對大周皇城很熟悉。
昔日輝煌的皇宮，如今熱鬧得像菜市場一般，淪為論軍們的狂歡之地。
他們如蝗蟲般席捲殿宇。
九鼎禮器被繩索拖拽倒地，青銅在石階上撞出淒厲哀鳴。
藏書閣的千年典籍被撕作引火之物，火焰舔舐著絹本《千里江山圖》，太宗親繪的青綠山水在焦煙中蜷曲成灰。
後苑太湖石被撬起。
方臘對這些太湖石痛恨不已。
就是因為大周皇帝要用到這些太湖石，導致他一家慘死。
沒來得及逃走的宮女們蜷在太液池假山後，卻被長矛逼出陰影。
“年輕的帶走！年老的扔進池子！”在渠帥的吼聲裡，年老的嬤嬤在溺斃前，指尖還摳著池岸青苔。
咚！咚！咚！
城門外響起，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剛才還在肆意搶奪金銀和女子的亂軍們紛紛停下動作，尋聲望去。
皇宮那么大，又有園林遮擋，他們什么也看不見。
可是，他們的耳朵能聽見。
“雲國公在此，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雲國公？
雲州的那個雲國公？
亂軍緊張地咽咽口水，不敢再四處搜尋，而是聚集到一起，去找他們的頭。
“聖人，雲國公來了。”
“老大，雲國公來了。”
方臘心裡頭一顫，居然真的來了，還來得這么快！
他深呼吸好幾口氣，故作鎮定道：“別慌，我先去會會她！”
方臘點了兩名親信，跟著自己一起出城。
他沒敢多帶人，怕引起雲國公的誤會。
去城外的路上，方臘心思百轉。
他沒想佔領京都，只想大賺一筆，可沒想到，剛破京都，就被雲國公堵個正著。
讓他放棄到手的金山銀山，就如同要他命一般。
可想到要跟雲國公硬扛，方臘就氣虛，十分沒底氣。
方臘還沒到皇宮大門，就看見齊刷刷，散發著肅殺之氣的雲州士兵！
他們一動不動，騎在馬上，氣勢駭人。
方臘嚥了咽口水，用盡全身力氣，這才控制住自己不要逃跑。
而他身後的兩個親信，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雙腿一軟，站都站不起來。
方臘垂下眼眸，沒敢看最大頭的那道身影，顫抖著聲音道：“雲，雲國公是吧。我，我是方臘。”
顧南夕居高臨下，打量起這場大亂的主導者。
男人的個子也就一米七左右，瘦瘦巴巴的，脖子上掛著一長串珍珠項鍊，左手腕上套著四五個金鐲子，右手提著一把寬刀。
他低著頭，叫人看不到他的樣貌和神情。
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扔到人堆裡，一點也不顯眼的男人，居然掀起滔天巨浪，逼得大周朝廷離開京都。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離開京都。”
顧南夕這話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達通知。
方臘抬起頭，想要討價還價，對上顧南夕冷冷的目光，又迅速低了下去。
“雲，雲國公。我們有六十萬之眾。”
方臘大著膽子道。
顧南夕放鬆身體，慵懶道：“嗯，我帶了兩萬人。”
只有弱者，才會虛張聲勢。
顧南夕說帶兩萬，就是隻帶兩萬。
方臘沒覺得自己受到侮辱，反而慶幸對方只有兩萬人，若是多帶幾萬，肯定不會給自己三天時間。“雲國公，關於財寶……”
一直護衛在顧南夕身邊的耿老漢呵斥道：“大膽！休要貪得無厭。這是你們的財寶嗎？這是京都的財寶，京都的就是大人的！”
方臘懂了，即便自己不甘心，也沒辦法。
顧南夕通知完方臘後，留下一半兵力，守住皇宮城，自己則回永昌侯府。
她越騎越快，最後縱馬狂奔。
推開侯府大門，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大郎不在府上。
顧南夕收起失望的情緒，只要大郎無事，他們母子就能在京都團聚。
耿老漢帶著親衛們，把顧南夕的院子整理出來。
“大人，我們為何要放過方臘？”
耿老漢在京都生活這么多年，親眼見著繁華的京都被亂軍霍霍的不成樣子，恨的咬牙切齒。
顧南夕看著樹下，熟悉的躺椅，眼裡一片柔光。
她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塵，然後躺了上去。
“因為我們只有兩萬人。”
攻佔京都容易，站穩腳跟很難。
京都本就有數十萬居民，再加上二三十萬亂軍，人口密度大，成分雜，極其難治理。
現階段，顧南夕能憑藉自己的威望和兩萬雲州士兵，壓住亂軍。
可時間一旦拖長，麻煩會越來越大。
亂軍要不要處理？哪個地方能接下這么多亂軍？
他們要不要吃喝拉撒？
難道要全把他們殺掉嗎？
從表面看，京都局勢好像平穩下來了，實際上，顧南夕是坐在一個炸藥桶上。
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把自己炸飛。
顧南夕閉上眼睛，搖起躺椅，鼻尖是熟悉的氣息。
她彷彿回到剛穿來時的那一年春日，蘇玄明傻乎乎的，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揹著書本。背了十幾遍，卻背不下來。
蘇雲亭這壞小子，在一旁嘲笑他大哥，惹惱蘇玄明，兄弟倆就開幹。
蘇雲煙像只粘人的貓，守在自己身邊，時不時投餵點心。
多么熱鬧，多么擺爛的好日子啊。
顧南夕睜開眼，院子裡只有自己和親衛們。
三個兒女不見蹤影。
一個在京都，不知生死。
一個在海上，與外族打生打死。
一個在西域，與虎謀皮。
而自己……擺爛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顧南夕用手搓了一把臉，站起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休息一會兒就行了，還有一大堆的事物等著自己去處理呢。
亂世當用重典。
顧南夕給手下們的定調就是，京都城內，以穩為主！
無論是亂軍，還是地痞流氓，亦或是沒來得及逃走的官員貴族，一旦有影響京都穩定的行為，規勸兩遍，兩遍後，若還是不知悔改，當場判刑！
往重了判！
同時，對於已投降的亂軍，給他們兩個選擇。
一個是被髮配當役夫，另一個則是跟著方臘一起離開京都。
正常人都會選擇跟著方臘一起走，這也是顧南夕所希望的。
能活下來的亂軍，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處理起來，麻煩極極了。
更何況，方臘能去哪裡？他只能南下。
顧南夕一邊處理公務，一邊恨恨道。呵，想給我搗亂，這個皮球就給你們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