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头》 素衣墨雪

陶樂知看了看那本書,把數字都對了起來,可是頁腳只有折的層數不一樣,陶樂知數了數,想從那些數字裡找到答案,但毫無頭緒。

他索性把書放回去,然後繼續躺在床上,思考著下一步的動作,他拉上了窗簾,然後關了燈,即使現在是白天,可是房間內依然一片漆黑,這種極度的壓抑反而讓他心裡放鬆了一些,從來到這裡之後,陶樂知就覺得自己對時間的感知越來越遲鈍,就連穿的衣服也永遠是同一個款式,是早就準備好的。

他看著外面的樹,只能從越漸冷清的風裡感覺到溫度越來越低了。

他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馮平,想起來那個時候他經常跟在馮平身後,永遠像個熱血的中二青年一樣想著遇到危險一定第一個衝上去,保護所有人,那個時候的她,有著少年的激情,和初入社會的青澀。

他不懂那個時候馮平為什么總要讓他等一等,讓他不要太沖動。

直到後來他看到很多人,有些人就死在了他面前,他記得有一次去抓捕一個涉黑團伙,他以為所有的犯罪分子看到他們都應該像老鼠看到貓一樣害怕,可是他不知道,有些老鼠,天生就不怕貓。

他記得那一次有兩名同事,就那么突然地倒在了他身邊,他不明白,為什么對方可以拿起槍和他們對抗,直到後來他才徹底明白一個道理,那些人做的本來就是藏在黑暗裡,他們見不得光。

可如果光不夠亮,也會被他們吞噬。

再後來,他看到了更多人的離開,有些是受傷提前離隊,有些人是被同事從這裡帶出去,而有些人,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套制服,一張照片,和一個警號,一個名字。

陶樂知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早就習慣了,可是直到馮平出事的時候,他才明白,他們這個行業,每一個人都應該做好犧牲的準備。

“小陶,你要記住,幹我們這行,那就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你剛來,記住一件事兒,遇到事情別太沖動,你要清楚你面對的是什么人,他們跟我們也一樣,是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但我們跟他們不一樣的是,我們有底線,他們沒有。”

陶樂知到現在都還很清楚的記著馮平在他剛入隊的時候和他說的這段話,那時候他以為的底線就是遵紀守法,嚴格執法;可現在他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黑白,馮平告訴他的底線,其實是他心裡所堅持的正義的那條線,但現在,他不斷地突破自己的底線,是因為他清楚,在這些底線的背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為了完成這個目的,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小陶,你記住,我們辦案,不僅僅是黑和白,還要明白什么是公平,公正,什么是大惡,什么是小惡,什么是不得已而為之,什么是絕不可姑息,即使是大惡,有時候也有讓人惻隱的理由;即使是小惡,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不可饒恕,我為什么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手裡有權利,但是權利是桿秤,一頭是法理,另一頭,叫人情。”

法理之外,還有人情。

他記得馮平當時跟他說這段話,是因為那次他和馮平出去溜達,在馬路上遇到一個被人抓住的小偷,被偷包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小偷是個看上去二十來歲的青年,男人揪住小偷的手一直不松,吵鬧的聲音把他們吸引了過去,他為了在馮平面前表現一下,二話沒說衝過去一個反手壓腕,然後跨起腿壓在了那個小偷的脖子上。

周圍的人不停地鼓掌拍手叫好,但馮平卻一直沒說話。

“師父,我做錯了么?”

回去的路上,馮平一句話沒說,陶樂知感覺到氣氛的沉默,意識到馮平也許對他今天的行為好像有些意見。

“樂知,這件事情你沒做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如果對方身上有刀,你的行為可能會造成什么後果?”

“師父,你想的太多了,那個男人揪住那個小偷的時候,那小偷都慫成孫子了。”

陶樂知笑著解釋著,他甚至覺得馮平在這種問題上有些吹毛求疵了,如果抓個小偷都要怕這怕那,就不配幹警察。

“前面路口停一下,換我開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陶樂知有些不快,但還是很聽話的過了路口之後靠邊停下來。

鄭國忠帶著他換了一個方向,他一開始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直到周圍的房子越來越少,他看到前面是一片陵園。

鄭國忠就在陵園停了下來,帶他走了上去。

“樂知,這裡有些是我的同事,有些是我的前輩,但還有些人,是和你一樣的年輕人。”

馮平帶他往裡走了走,最後走到一個墓碑前,陶樂知看了看,那個墓碑上是一個笑得很燦爛的人,看上去二十多歲,那個時候,陶樂知覺得自己心裡像是被一把錘子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叫孫秀,二十四歲就來局裡了,那時候他跟你一樣,很年輕,也很熱血,疾惡如仇,總養著要把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抓起來。”

“那他……”

陶樂知想問他是怎么犧牲的,可是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口。

“有一次我跟他坐公交車,和這次很像,車上有一個小偷,偷了一個女人的揹包,那個女人就站在公交車下車的門口,小偷偷了他的手機就準備下車逃走,但是女人的手機剛好響了,她低下頭準備拿手機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在一個男人手裡,他下意識就拉住那個男人的手,大聲喊著抓小偷,本來那個小偷已經下車了,可是孫秀也跟你一樣,大聲喊著‘我是警察!’,然後就衝下了車,一把拉住了那個小偷。”

一陣風吹了過來,陶樂知下意識裹了裹自己的外套。

“可是那個小偷從口袋裡掏出來一把彈簧刀,捅了孫秀三刀,有一刀刺穿了孫秀的肺葉,沒能搶救過來。”

陶樂知感覺自己心裡的那把錘子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比之前敲得更重。

「義父們,第一卷開始慢慢補坑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