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七年,休妻后侯府追悔莫及》 川黎黎

傅家正堂內,門窗關得嚴絲合縫。

黑檀木的地板上擺著巨大的火盆。

火盆烘出的暖和氣惹得滿室如春。

傅玉同喝過茶,又捧起他放在腿上的手爐。

他半賴著,靠在椅背上。

說話聲也輕得像火盆上飄出銅罩網的煙波。

“肖統領的蒼鷹堪稱神蹟。”

“我一想到,林澤都流落到比雁歸山還北的苦寒之地。”

“而我寫的帛書還是到了。”

“我心裡,就舒服得不得了。”

……

大雪散了又晴。

好不容易捱過一夜苦寒。

青州軍人困馬乏。

彼時,青州城中,雁北門下。

餘子陵舍掉半條命,好不容易從伊州籌措來的軍糧卻被堵在門內。

許子憐攔住餘子陵。

“師兄,別做不該做的事。”

餘子陵灰頭土臉,看著許子憐帶人在城外堆出的雪牆。

雪牆不高,矮矮一座。

但它能輕易地堵住木車輪。

有這樣一堵人工造化攔在雁北門外。

餘子陵確實運不出一車糧去。

天上肉眼看著晴。

餘子陵和許子憐是正統的薛氏門人,都學過風水輿術。

餘子陵抬眼看天。

天上的炫光快趕上太陽那么亮。

雲間冰稜似的冰核還未落盡。

不多時,又將是一場大雪。

等再一場雪下到地上。

許子憐帶人堆的那堵冰牆將不費吹灰之力地凍作鐵牆。

餘子陵徒勞地坐在運糧車的車板上。

“師弟,你一身通天的才學。”

“到頭來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我真是無話可說。”

許子憐站在城門下,向餘子陵鞠了一躬。

“師兄謬讚了,請回吧。”

餘子陵無可奈何,只得回身。

他走到運糧隊伍的最後,找到凍得臉煞白的範濤。

“範司馬,是子陵無能。”

天氣驟冷,範濤年紀大,看著虛弱了極多。

餘子陵喚範濤時,他才從迷濛的小覺中掙脫醒來。

範濤結束了一場小覺,朦朧的眼睛卻顯得更為疲倦。

“怎么?你師弟他不肯讓開?”

餘子陵簡直無顏對範濤細說。

“他不僅不讓開,還帶人堆了雪牆,堵死了出城的路。”

範濤支撐不住眼皮似地,耷拉著眼睛。

“不愧是薛氏門人,下手真狠。”

範濤扶著倚靠的糧袋坐起。

他竭力地睜大眼睛,抬眸望了眼天上。

“他既堆牆,老夫找人來挖。”

“我不管還會下多大的雪,哪怕挖牆的人挖死了也得挖。”

“青州軍是再也等不得了。”

……

蕭索的風暴擊著氈布的營帳。

崔澤伴著呼呼的風聲,營帳的鼓動聲,詢問部下:

“後方有運送補給隊伍的蹤跡嗎?”

兩個回頭探路的小兵相互望望。

他們低下頭,搖了搖頭。

崔澤皺起眉頭。

他揮揮手,遣他們出去。

王秀坐在一旁,眉頭同樣鎖得死緊。

“大事不妙啊。”

“看來餘子陵終究沒鬥過他師弟。”

崔澤皺著眉,拍了拍王秀的肩。

“王將軍,傳令下去,今日口糧減半。”

王秀點頭答應,又問:

“林帥,折返嗎?”

崔澤正要答是,“呼”的一陣風衝開門簾,襲進帥帳。

崔澤被風一卷,不可遏制地劇烈咳嗽起來。

王秀被崔澤咳得不斷,青裡泛紫的臉色嚇出個好歹。

他忙扶住崔澤,同時掀簾朝外大喊:

“來人!快!去請雲醫女!”

王秀話音還未落,崔澤突然咳著爆出一口血。

血濺在厚厚的雪地上,帶著溫度,把雪消蝕下去。

王秀大驚,忙回頭看崔澤。

可這時候崔澤的頭已倒在他的肩甲上,眼睛再不睜開了。

“林帥!林帥!”

……

崔澤記得自己前一瞬閉眼時,頭倒在王秀的肩甲上。

這一瞬再睜眼,他已被卸甲。

人被攏在厚厚的被褥裡,懷裡還塞著一個灌了熱水的水囊。

他望見帳中點了一盞燈。

微微搖曳的燈火讓崔澤一時混沌。

他竭力地消化著他死了又活過來一般的昏迷。

但崔澤還沒來得及消化什么,他就又咳嗽起來。

咳嗽聲一響,帳外馬上進來一個人。

雲青青忙替崔澤攏好被子,扶他躺下。

崔澤躺好後,她往崔澤嘴裡塞了一小塊硬質的東西。

崔澤一含,發覺是糖。

崔澤一下瞪大眼睛。

雲青青垂著眸道:“麥芽糖,治標不治本的東西。”

雲青青說話間,甜絲絲的唾液融進崔澤喉管。

差點連肺都要咳出去的喉嚨忽然就不作惡了。

崔澤含著嘴裡的糖,有些黏糊糊地開口:

“我情況,很糟嗎?”

雲青青的臉冷得像冰。

崔澤躺著,能清楚地看見雲青青唇角下方,兩道向下的紋。

雲青青抿了抿唇,還是如實告知。

“快死了,也許活不到明天。”

崔澤含著那塊麥芽糖,用最平緩的語氣說最不甘心的話。

“我不想,也不能死。”

“我強求一回,你這次無論如何得保住我的命。”

雲青青雙唇又一抿,兩腮被她抿得鼓起。

冰那般透的眼淚珠子從她的眼角落下,溼在腮上。

她回頭望向擺在桌上的一個空盒子。

“這次,我也沒有辦法了。”

微微搖晃的燈旁,空了木盒子仍在散出藥香。

崔澤認得那匣子。

他躺不住,悍然坐起。

“那不是***送我的藥匣?”

雲青青腮上淚乾。

她滿眼恨意,恨如天如海,天翻海旋。

“全被林念瑤拿走了。”

她拿起崔澤坐起後落下的被子,蓋在崔澤身上。

崔澤剛想扯嘴自嘲地笑下。

哪想他一開口,咳嗽如藤攀花開,擠著他的喉嚨口往外冒。

他再咳出來的,是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雲青青眼眸中幽月一般的靜再也不見了。

她手足無措地慌,慌得連塊帕子也遞不準。

崔澤咳出的血全落在他的手上,染遍了他的掌心。

他勉強在咳的間隙,用血淋淋的手握住雲青青的手腕。

“求你,不管用什么辦法,保住我三天的命。”

“我帶大家回青州去。”

雲青青麻木似的任崔澤抓著。

“三天不夠,今天大軍還駐紮在昨天的地方。”

“這裡離青州有四天的路程。”

崔澤睜大了眼睛。

他心緒一烈,咳出來的血變得更紅。

“大軍沒折返嗎?”

雲青青含恨搖頭。

“傅玉同又送來了兩封金令。”

“青州軍敢退一步,便是謀逆。”

“青州軍如敢謀逆,他就帶人將青州城中反賊的家眷,盡數誅殺。”

崔澤嘔血而倒,差點再暈過去。

北風如刀。

天上蒼鷹掠過,又一聲鷹唳,又一封金令砸向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