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平天山,雲霧繚繞間,三清觀隱匿其中。
近日沉浸於煉丹之術的三清道人,沒來由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心中暗自思忖,是何人在背後議論自己,隨後掐指一算,目光落在仍躺在道觀裡的郭祭道身上,心想莫不是這個傢伙。
郭祭道這人著實有些奇特,並非出自道家,卻好似與道家人較上勁。在天玄峰洗劍長達十餘年,蹭了這么多年的飯。如今眼見著自幼撫養他親叔叔失勢倒臺,便立刻換了個地方,死皮賴臉在平天山一待就是多日,吃喝拉撒全在這道觀之中。
不過郭祭道有個難得優點,那就是對吃食從不挑剔。
三清觀伙食極為清淡,以往那些貴族子弟前來,嘴上說著一心向道、參透玄機,可實際上,當著眾人的面勉強啃幾口饅頭,背地裡卻大魚大肉不斷。諸如此類事情,三清道人見得多了·,不過大家終究是給平天山幾分薄面,他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多言語。畢竟人家大老遠跑到山裡來,既給足了面子,觀裡的香火錢也沒少捐,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要是再去吹毛求疵,那可就是平天山的人不懂事了。
三清道人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郭祭道,滿臉嫌棄說道:“郭大劍聖,您老打算在這平天山待到什么時候?”
郭祭道聞言,緩緩睜開雙眸,一副老態龍鍾模樣,目光望向平天山第二峰方向,語氣平淡說道:“還沒勝過雲曉那傢伙,一日不勝,我便一日不下山。”
三清道人聽聞,不禁又是一嘆。
回想起這幾日,郭祭道有事沒事就往第二峰跑,可每次都是灰頭土臉、狼狽而歸。究其原因,並非郭祭道劍法輸給了自家師弟。在某些方面,郭祭道的劍法甚至更為精湛,只是雲曉道人修行的是萬物為道,平天山第二峰靈氣充沛,萬物肆意生長,那是他道法最為純粹的地方,郭祭道前去挑戰,就如同冰入火海,即便自身實力再強,也難以抵擋。
除非郭祭道真的能達到一劍與天人合一境界,否則單就久居第二峰的雲曉師弟而言,就算是全盛時期郭祭道,也未必能持單劍闖入第二峰。
三清道人嘆著氣,掐指一算,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說道:“太子殿下,似乎已經進了北霜城。”
郭祭道不知何時又閉上了雙眼,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就這么關心那林去憂?”
“天寧未來的走勢,可全在他身上啊。”三清道人無奈地嘆道。
郭祭道冷笑一聲,調侃道:“林乘天這夫婦倆可都是狠角色,一個將國家氣運強行渡到自己兒子身上,另一個則在他剛出生時就把他拉入天下這盤棋局。皇家人啊,呵呵,有時候想想,還真是夠可笑的。”
三清道人不可置否點了點頭。
尋常百姓家都羨慕皇家人一出生便地位尊崇、衣食無憂,卻從未想過他們中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
甚至很多世家子弟,從孃胎裡就已經被決定了未來走向。
在天寧,瓦匠的兒子未必還是瓦匠,可皇家人,哪怕是死在荒郊野外,也得體現出自身的價值,這便是最為可悲之處。
三清道人輕聲嘆道:“誰讓他姓林呢。”
郭祭道閉眼入定,身上劍氣如潮水一般,時起時伏,澎湃洶湧。
三清道人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問道:“你是不願入乘海,還是心中有雜念?”
郭祭道反問道:“這兩者有何區別?”
三清道人微微頷首,解釋道:“當然有區別。”
郭祭道笑了笑,說道:“那你就當是有區別吧,反正這個乘海,我不打算入,我想走世人未曾走過的道路。”
三清道人輕輕應了一聲,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畢竟世上萬物皆可成道,並非一定要循規蹈矩,沒人規定非得入了一品乘海之後才能達到天人合一仙人境界。
夕陽漸漸西垂,餘暉灑大地上,晚風輕輕拂過兩人長髮。
三清道人身上湛藍道袍隨風翻飛,他眺望了一眼山頂方向。
自從為太子殿下煉丹之後,師兄便閉關許久,這幾日察覺到他的氣息愈發濃厚,莫不是要突破破虛之境,成就乘海境界了?雖說自從看破世間紅塵,三清道人就已將修為看淡,就算達到一品乘海之境又能如何,若非成道成仙,最終皆逃不過化為白骨的命運。
不過人嘛,終究是會有些矛盾心理。
師兄入了乘海,壽命肯定會有所延長,師兄一日在位,這平天山掌教之位就一日輪不到自己頭上,不當掌教一日,他便還能清閒一天。
三清道人語氣平淡問道:“贏了雲曉之後,你打算去哪裡?”
郭祭道緩緩睜開眸子,眼中閃過一抹銳利光芒,銳氣十足說道:“去會會那王不凡,看看他是否真有資格當這天下第一。”
三清道人雙手攏在袖中,感慨嘆了口氣。
王不凡,當今天下第一高手,據說此人修為高深莫測,還不到三十歲便突破了乘海境界,這二十年來更是專注於掌法修煉,如今據說已然踏入玄境,就差最後一步便能超凡入聖。
三清道人笑著問道:“就不怕成為別人墊腳石?”
郭祭道搖了搖頭,神色堅定說道:“既然決定去北帝城,就沒打算活著回來。”
三清道人嘆口氣,惋惜說道:“眼下,還是莽荒的局勢更為重要。”
“那是他們林家人該考慮事情,與我無關。”郭祭道語氣平淡,透著一絲決然。
此時,道觀門口,胖乙道人與鍾翹楚從山下歸來。
這幾日鍾翹楚在山上閒得無聊,胖乙道人便拉著他去自己算命攤子。
起初,鍾翹楚對此嗤之以鼻,可待得久了,看到眾多年輕貌美的姑娘絡繹不絕前來算命,正值多情年紀的他,要說不起一絲貪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與胖乙道人來者不拒、給所有姑娘算籤不同,鍾翹楚專挑年輕漂亮姑娘,還美其名曰是與道有緣之人,這可把胖乙道人逗得樂不可支。
一來二去,這一胖一瘦兩人便熟絡起來,每日相伴下山,而後又一同上山。
“賢弟,你今日可有點不厚道,那個姑娘明明是為兄先看上的,下次可不許這樣了。”胖乙道人嘴上雖然說著不滿話,可眸子裡卻滿是對這個賢弟喜愛。
鍾翹楚嘴裡叼著一根不知名的草,笑嘻嘻說道:“那明日,我幫師兄收拾攤子。”
胖乙道人一聽,頓時樂開了花,說道:“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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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道人看向角落那把鏽跡斑斑的鐵劍,語氣平靜說道:“你這徒弟的這把劍可不簡單,要是真能將其養成,日後別的不說,單在江湖之中,單憑這把劍,你徒弟也能有一席之地。”
郭祭道向來講究自身修行,而非過度追求外物極致,此刻他面不改色,搖了搖頭,說道:“這劍已有靈智,它自身不願出世,一切還得看命。”
三清道人端詳了那把劍許久,緩緩搖頭道:“就怕到時候要以氣血養劍。”
郭祭道看了一眼鍾翹楚,語氣依舊平靜:“徒弟自有徒弟的福分,我這個做師傅的,可以教他練劍,但做人的道理和道路,我教不了,也不會去教。”
山間的風,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三清道人那俊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世間之事,往往是事教人,一教一個準;可人教人,是否學會,得分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