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北州,平天山第一峰。
夕陽最後一縷餘暉,如殘絲般隱沒於天地盡頭,夜幕緩緩籠罩平天山。
山上道觀內,燈火搖曳閃爍,與高遠寒星相互輝映,為這清冷孤寂夜色添了幾縷暖意。
香客們沿著蜿蜒曲折山徑,陸續踏上歸程,人影綽綽,如一條緩緩流淌山間溪流。
山風漸起,呼嘯而過,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山道旁樹木沙沙作響,隨著人群漸行漸遠,那星星點點燈火,愈發稀疏黯淡。
道觀大門前,值守的年輕小道人身著湛藍道袍,衣袂隨風飄動。
他靜立在“平天悟道”牌坊之下,目送香客們離去,直至最後一人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深處,才轉身邁入道觀。
小道人抬眼望向山頂方向,目光中透著些若有所思。
他是前些年才上山的,初來乍到之時,對山上諸事一概不知。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後腦勺,臉上泛起一抹不好意思紅暈,微微低頭,露出一絲靦腆的笑。
師傅常說,山下之事紛繁複雜,難以捉摸,天寧百年興衰,王朝爭霸更迭,江湖百態叢生。
可在小道人心裡,所謂人間煙火,說到底,大抵不過柴米油鹽四個字。
江湖浩浩蕩蕩,武夫萬千,然而如三清小師叔那般超凡入聖人物,卻獨此一位。
小道人目光一轉,看向門後胖乙道人的攤子,今日師兄早早收了攤。
是因為今日女香客稀少?
還是前段時間從天玄峰上來的那兩個怪人作祟?
小道人暗自揣測,覺得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正思量間,三清道觀方向轟然一聲巨響,小道人嘴角上揚,又是一笑,心下暗道:得,那幾個活寶,準是又把煉丹爐給炸了。
三清觀內,一根不知名草根悠悠飄落地面。
鍾翹楚經歷過上次山中諸事,對三清道人的仙風道骨早已沒了最初那般遐想。
此刻,望著濃煙滾滾從煉丹房中湧出,三清道人和他那兩個奇葩弟子頭碰頭蹲在道觀庭院裡的狼狽模樣,鍾翹楚忍不住在心中咒罵。
難怪這平天山一年不如一年,老一輩、小一輩,靠譜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他瞥了一眼身旁正優哉遊哉磕著瓜子,欣賞濃煙的師傅,三清道人一拳入乘海的場面究竟如何宏大,鍾翹楚未曾親眼得見,只是聽聞旁人言說,其中不知摻了多少水分。
不過,前幾日郭祭道與江湖排名第十五的邢三庭對決那一幕,卻歷歷在目。
那一招一式皆奔著奪命而去,雖說未引發什么天地異象,但劍修之道,本就講究一劍奪命。
只是不知何時起,江湖上流行起那些花哨功夫,盡是些連路都還沒走穩,就妄圖奔跑傢伙。
除了當年余姓皇后那絕世一劍,真正能做到一劍萬里的,恐怕唯有那日郭祭道在天玄峰上的一劍。
至於其他人,一劍能御百里,便可稱作劍道天才了。
鍾翹楚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若師傅與三清道人對上幾招,又該是何種局面?
思及此處,他暗暗挺了挺腰桿,心中篤定師傅必勝無疑。
這邊,三清道人和他兩個徒弟蹲在庭院裡,望著那幾粒黑不溜秋丹藥,胖乙道人忍不住調侃:“師傅,您這丹藥賣相,可實在不咋地。”
三清道人仿若未聞,只是眉頭緊鎖,喃喃自語:“不應該啊。”
小青松道人對煉丹之術一竅不通,只單純覺得能煉出九轉乾坤丹這般仙品靈丹的師傅厲害非凡,也不管其中多少運氣成分,便平靜提議:“要不,再試試?”
胖乙道人一聽這話,心有餘悸看向房內僅剩的那口煉丹爐,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餘皇后留下的那口能燃起三色火焰的銅爐,早在給林去憂煉丹那日便已損壞,這段時間師傅不知炸壞了多少銅爐,要是再這么折騰下去,怕是得向其他道觀借爐了。
這借爐差事,師傅定不會親自出馬,師弟又是個悶葫蘆、傻愣子,到頭來,還不是得自己跑腿?
想到又要被那幾個老東西痛罵一頓,胖乙道人試探笑道:“師傅,要不,還是算了吧?”
三清道人無奈搖搖頭:“罷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小青松道人聞言,站起身來,既已無事,便回去練功了。
胖乙道人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三清道人一揮衣袖,將那幾粒漆黑丹藥掃至一旁,看向一旁躺椅上一臉看好戲的中年人,嫌棄道:“你怎么又回山上了?”
郭祭道在躺椅上伸了個懶腰,慵懶回道:“三清,你這次可欠我個人情。”
三清道人白了他一眼:“那是你還的。”
郭祭道搖頭,狡黠一笑:“另一件事。”
三清道人一臉疑惑:“何事?”
郭祭道笑而不語,轉而問道:“將一枚如此猛烈丹藥塞入一個剛入武道的兒子體內,一個不小心便會如你這銅爐般爆炸,餘敏倒是捨得。”
三清道人在一旁坐下,長嘆一聲:“大勢不等人。”
郭祭天問道:“莽荒近況如何?”
一提“莽荒”二字,身後兩個徒弟對視一眼,眼中皆閃過一絲忌憚。
莽荒之事,關乎天下,天下事,天下人皆愁。
月色如水,灑落庭院,晚間涼風習習。
三清道人吐出一口濁氣,神色凝重:“不容樂觀。”
郭祭道心中瞭然,微微頷首,想起那日年輕白衣在此地說出的那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甭管這話是真是假,那小子能說出這般豪情萬丈的言語,總歸是讓人心裡舒坦。
山下也有不少人傳頌此句,可在北州也好,其他兩州也罷,連石博文都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現如今看起來還略顯稚嫩的太子爺說出這話,雖說磅礴大氣,卻缺了幾分底氣,自然引得不少人嘲諷,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更有甚者,叫嚷著讓他讓出太子之位,彷彿這對天寧哪兒都好。
三清道人抬眼望向北方,掐指一算,輕聲道:“估摸要到黃山宗了。”
郭祭道聽聞“黃山宗”三字,又是一陣嘲諷:“拜你所賜吶。”
江湖之中,人多事雜,因果循環,剪不斷,理還亂。
誰能想到,三清道人當年擊殺的眾多追兵裡,竟有黃山劍宗的中流砥柱。
三清道人苦笑著,又向郭祭道問道:“如若是修天貧道還能說出個一二,但對修劍肯定不如你瞭解,你與貧道說實話,黃山劍宗曾經那御劍之術如何?”
郭祭道聞言,腦海中瞬間浮現往昔畫面,想起二十年前,黃山劍宗出了個狂劍,曾與自己飛劍百里,過招無數,最終僅慢自己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