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九万里》 卿楂

時光匆匆,一晃半月已然過去。

這半個月裡,原本溝壑間瀰漫的陰煞之氣與凌厲劍氣消失殆盡,對季莫寒等人而言,飛越這天險簡直如同探囊取物,輕鬆無比。

不過一行人中,倒是苦了芊雲兮這既未曾踏入武道,研習儒術也尚未有所領悟的丫頭,每次想要到天險另一端去,都要看季大小姐臉色,久而久之,便是懶得再為此事費心,乾脆緊閉大門,兩耳不聞窗外之事,一心沉浸於自己天地中。

在這半月中,季莫寒同樣未曾閒著,每次去給林去憂送飯,起初兩人還能交談幾句,可到了後來,林去憂愈發痴迷於劍池,季莫寒甚至連話都插不上,只是放下飯籃便離開。

一旁洞穴老怪,許是顧及前輩身份,雖是嘴饞,眼珠子直流打轉,卻是強忍並未上前閒聊,這些都被林去憂看在眼裡,只是看破不說破,於伯那個痴酒老頭,還會閒下來?

果不其然,還沒過幾日,閒來無事的於伯,每次都興致勃勃,拉著魏伯文與這老怪把酒言歡。

起初,老怪還頗為矜持,畢竟自覺年事最長。

但江湖中人,又有幾人能抵擋美酒誘惑?

一來二去,也是熟絡起來,這老怪到後面有時還會嫌棄於伯帶來酒水不夠地道,這可把愛酒如命的於伯氣得不輕,嚷嚷著讓老怪拿出更好酒來。

那老怪也毫不含糊,轉身便走進深山老林,不一會兒拿出一罈裹滿泥土酒。

於伯嚐了一口,雙眼頓時放光,直呼道:“嘿,他孃的,這酒還真地道!”

說來也怪,這三人三代江湖,如果還要算上極少露面林去憂,堪稱橫跨四代江湖,可他們交流起來,竟是毫無障礙,皆是感慨南北中三州變遷。

於伯那個時代的江湖最為快意,因林乘天當朝,又有江湖女劍仙作皇后,北州那段時期武夫地位尊崇,眾人過得十分愜意。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導致如今江湖中出現了許多華而不實武學。眾多世家子弟一味追求花哨功夫,對那些觀賞性欠佳但實用功法卻嗤之以鼻。

也是因為這層原因,洞穴老怪對江湖的種種情況,包括十萬莽荒大破天寧之事,都有所瞭解。不過,此人避世多年,聽聞這些事時,並未像入世的於伯和魏伯文那般憤恨淒涼,只是輕輕幽幽嘆了口氣,感慨一聲,世事無常。

時光悠悠流轉,轉眼間,又過去了半月。

林去憂佇立在洞穴深處,面對這片古老石壁。

石壁上刻滿了並不算複雜劍招以及劍法軌跡,簡單看上幾眼的林去憂扯了扯好看嘴角。

黃萬流在劍道上可謂一品高手,劍法精湛,氣吞山河。然而,論到琴棋書畫,便是修為淺薄,那字跡,歪七扭八,毫無章法可言,畫中人影模糊不清,頭似頭,尾似尾,再看幾眼,他爹的,居然連人模樣都不是。

林去憂不禁懷疑,黃山劍宗沒落,黃萬流劍意難以悟透是其一,其二便是這傳下來的功夫,實在太難以理解,這個理解倒不是說功夫多難,而是這字跡和圖畫,真的太他爹的難看。

不過,毋庸置疑的是,這石壁當真是黃山劍宗真正遺蹟,更是“萬流御劍術”核心所在。

黃無鋒站在他身旁,目光緊緊凝視石壁上劍法,眼中閃爍深沉而幽遠光芒。

這些壁畫,對他來說早已爛熟於心。

只是,這壁畫雖被劍氣保護,得以千年不朽,但曾經在此寫劍和觀劍的人呢?

如今,獨獨只剩下他一人罷了。

“萬流御劍術,乃是我黃山劍宗最為高深劍法,亦是開宗劍法。”黃無鋒開口說道,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道:“它之精髓,不僅在於劍法本身,更在於如何以氣御劍。”

林去憂沉默不語,靜靜注視著石壁,心境沉穩平和。

他在劍池旁足足靜立了一月之久,身上變化,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體內九轉乾坤丹藥效,已從最初充盈膨脹狀態,轉而消耗幾層,雖說藥效在體內仍有留存,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如同炮仗一般,一點就炸。

“石壁上的每一行,都是劍招的要領,並非單純招式,而是凝聚了無數劍宗天才,在不同時間、不同境遇下領悟。”黃無鋒緩緩說道,“萬流,並非如江湖傳聞中所說,以一氣御萬物,更不是簡單的劍法堆砌,而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林去憂靜靜聆聽,眼眸閃爍一抹駭色,江湖人都認為《萬流御劍術》名字取自黃萬流後兩字,如今聽這洞穴老怪一解釋,才方知這江湖劍氣之中,卻是蘊含著有容乃大精神。

黃無鋒指向石壁上第一行刻字,說道:“這行字,記載是劍道起源。‘御劍’二字,意味劍道中的‘御’與‘控’,這不僅僅是對劍道控制,更是對自身心境掌控。”

林去憂抬起頭,凝視著那行字,只見字跡粗獷而蒼勁,心中暗自銳評。

無論如何,這黃萬流的字,實在是不怎么樣。

黃無鋒伸出粗獷手指,點了點那行字,繼續說道:“劍法的‘形’,便是從‘御劍’開始。你手中木劍,若是老夫沒看走眼,應該是天芒木。這等稀罕之物,萬萬不可暴殄天物。以心入劍,比以劍氣入劍身更為穩妥。待日後你劍道大成,這天芒木可就不只是通靈那么簡單了。”

林去憂默默點頭。

黃無鋒轉身,緩緩走向洞穴的另一端,那裡有一塊較大的石板,上面同樣刻著一行字。

“這是‘萬流’中的第一層內容。”他說道,“‘劍道無礙,心如止水’,這句話便是‘萬流御劍術’的入門之法。”

林去憂站直身體,在心中默唸了兩遍。

黃無鋒緩緩站定,將背上長劍抽出,又是一揮,帶起一陣微風,說道:“來吧,跟老夫做一遍。”

林去憂點頭,抽出木劍,開始模仿黃無鋒動作。

他深吸一口氣,嘗試讓自己心境歸於寧靜,努力將“止水”感覺貫穿在每一個細微動作之中。

黃無鋒動作簡潔而精準,劍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無形弧線,彷彿那劍意也隨著微風飄動,輕盈而不失威嚴。

林去憂竭盡全力去模仿他動作,可剛開始,他劍法仍然顯得有些沉重。

動作間,過往如雲煙閃爍他腦海,讓他心境始終無法進入那種所謂“止水”狀態。

黃無鋒停下動作,轉身看向林去憂,說道:“白衣小子,你還未能放下心中雜念。劍法的‘形’你已經可以做到,但‘意’仍有所欠缺。”

林去憂低下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愧色。

確實,儘管他努力去模仿黃無鋒的動作,但心中始終無法完全擺脫雜念困擾。

黃無鋒看著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道:“‘萬流’關鍵不在於外形,而在於心境變化。劍法的‘形’固然重要,白衣小子,若你無法放下所有負擔,無法真正放空自己內心,便永遠無法掌控劍道真意。”

林去憂聽這些話,苦笑說道:“前輩這話,說起來倒是容易。”

黃無鋒笑道:“不過也是,聽那老馬伕提起你爹孃身份,老夫實在想不通,你這般身份的人,習武究竟所為何事?不如多思考天下蒼生之事來得更加穩妥。舞刀弄槍,講究的是純粹二字,你這思想太過繁雜,練出的劍自然是雜亂不堪,難等大雅之堂。”

林去憂臉上還是掛笑,那張俊美臉蛋上卻浮現出一絲悲涼之色,道:“不過是家國不容罷了。”

當他再次舉劍時,入定狀態比之前好了三分。

劍鋒舞動如風,劍意流淌如水,每一次揮動,更像是在與自己內心對話。

黃無鋒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絲欣慰之色,說道:“不錯,通過以劍問心來提升境界,你這小子並非朽木。接下來,來看‘萬流’中的第二層內容。”

林去憂緩緩睜開眼睛,卻並未像之前那般表現出開心神情。

劍道之路,悠悠漫長,遠比他想象要深邃複雜得多。

而如今,他所習得的,不過是浮光掠影,極為淺顯罷了。

“‘萬流’的第二層,叫做‘流轉’,這不僅僅是劍的移動,更是劍意的流動。”黃無鋒繼續說道,“劍法的‘形’,是劍以劍氣催動,而‘意’,則是劍之內在,稱之為劍意。”

黃無鋒目光如同深邃潭水般靜謐,彷彿洞悉世間一切。

林去憂將黃無鋒的每一句話都銘記在心。

雙眸看向石壁上。

如何萬流。

便是那萬流匯聚成海的萬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