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梁豔左臂撐起,左手手指不斷掐動;梁麗右手握著匕首,鋒尖跟著姐姐的掐算不斷進行調整。

姐妹倆像過去那般默契配合,試圖尋找這片鬼瘴的破綻。

只要破綻尋到,那匕首就會疾馳而去,將那裡劃開口子,姐妹倆就能脫困。

她們的任務只是在這裡看管墳墓不被外部破壞,但內部發生什么異變,可不歸她們管,況且現在趙毅又不在這裡,她們也就沒了需要去拼命的理由。

但很快,梁豔的眉頭就深深皺起:“它在變,變得好快。”

梁麗的神情,也隨之沉了下來。

能變化的鬼瘴,意味著受人單方面操控,很顯然,就是即將從墳地裡爬出的那位。

先前陣法被炸開時,飄散出了一大片篷布塑料,此刻,伴隨著墳地泥土的繼續陷落,裡面站著的身影,就愈發清晰。

陰萌緩緩抬起頭,自其額頭起,一條條黑色紋路不斷延伸,幾乎覆蓋至其全身,她的眼眶裡,則充斥著滾動流淌的灰霾。

梁麗:“太荒謬了,這是血脈覺醒了?”

梁豔:“頭兒說過,她雖然姓陰,但兩千年過去了,什么樣的血脈能經得起這般稀釋?而且她的天賦極差,她能走到今天,是因為那位大方分享功德幫其規劃的緣故。”

梁麗:“那眼前是怎么回事?”

梁豔:“我不知道。”

梁麗:“她為什么不放我們走?”

梁豔:“我不知道。”

梁麗:“頭兒是誰的男人?”

梁豔:“我的。”

梁麗:“嘁。”

短暫的鬥嘴,只為緩解當下的緊張壓力,姐妹倆全部壓低重心,做好迎戰準備,無它,她們想跑,可對面封閉鬼瘴,分明就是不想讓她們離開。

陰萌本來舉起的手臂,慢慢下移,指向了她們。

姐妹倆立刻向兩側分開,離開原地。

原先所站的位置,八條粗壯的手臂破土而出,不斷揮舞抓撓。

但這僅僅是開始,剛停下身形的姐妹倆,身邊四周以及頭頂,各個方向,手臂憑空而出,繼續抓向她們。

梁麗匕首不斷揮舞,一條條手臂被切割落地,可新的手臂馬上又生長了出來。

梁豔將軟劍抽出,圍繞身邊形成一道劍幕,凡是觸及過來的手臂即刻粉碎,但依舊源源不斷。

雖然暫時沒有真正的威脅,可時間久了,也能螞蟻咬死大象,更何況她們倆現在的狀況,本就不好,要不然也不會被留下來看管墳地。

姐妹倆隔著一段距離,眼神交流。

下一刻,

梁豔咬破舌尖吐出精血,寒芒劍幕變紅,一舉破開了身前的手臂壁障,而後右手猛拍劍柄,軟劍奔著陰萌飛馳而去,如同一匹白練。

梁麗手中的兩把匕首劃破雙臂,浸潤鮮血後,先是朝身前揮舞,切割之聲不斷傳出,讓前方手臂出現了短暫的真空,緊接著兩把匕首擲出,奔赴姐姐的那把軟劍,合力對陰萌發起攻勢。

不求能擊殺對方,甚至不求可以重創對方,只需讓對方分神,削弱對這鬼瘴的掌控,她們就能有機會逃離這裡。

合擊發出後,梁豔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自眼前劃過,快速觀測四周鬼瘴的變化,梁麗則又從袖口中抽出一把匕首,劍鋒刺入掌心進行溫養,只待自己姐姐確定攻擊方位。

然而,梁豔神色劇變,喊道:“躲開!”

梁麗本能地一個側身,可右肩位置依舊被一把軟劍洞穿,上頭的強橫力道更是讓其重心失去,摔倒在地。

梁豔在提醒的同時,自己也開始躲避,可兩把匕首仍是扎中了她的胸口,她只來得及以雙手攥住匕首柄端,儘可能地去化解上面的衝勢,可本人還是被帶著倒飛出去。

“啪!”

一切幻滅。

姐妹倆如夢初醒,周圍那些數之不盡的手臂全部消失,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虛幻。

但事實是,姐姐手持軟劍,刺穿了妹妹,而妹妹雙手抓著匕首,紮在了姐姐身上。

是幻術?

姐妹倆紛紛目露駭然。

她們是身體狀態不行,可意識層面並未受到多大影響,到底是什么級別的恐怖幻術,能讓她們倆在瞬間中招且毫無反抗餘地?

這種幻術,一旦施展出來,就基本無解了,就算僥倖沒在幻術中自殘,可這片刻的分神也足以在現實裡被殺很多次。

陰萌抬腳,自墳坑裡往外走。

“噗……”

“噗……”

姐妹倆十分果決地將各自武器從對方身體內拔出,顧不得止血查看傷勢,直接準備起最後一招,既然逃跑沒希望,那就果斷拼命,當這命終究要沒時,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咔嚓……”

就在這時,鬼瘴被從外部撕開一道口子。

潤生周身煞氣瀰漫,脖頸處青筋畢露。

卡車上,趙毅對他說,請他別看著姐妹倆死時,潤生應下了。

不過,趙毅很清楚,整個姓李的團隊裡,唯一的純粹好人就是林書友。

潤生使出全力撕開壁壘進來,本意不是為了救這姐妹倆,而是他清楚,等真正的陰萌甦醒時,她不會喜歡自己即將要做的事。

生機在前,姐妹倆瞬間就不想死了,立刻朝著潤生方向飛奔而去,從潤生撐起的鬼瘴裂口處逃出。

陰萌的手臂橫移,手指指向潤生。

與先前那般,相同的幻境施展在了潤生身上。

隨即,陰萌向那裡走去,她的步頻很慢,可速度卻快得驚人,這一點很像是林書友的三步贊,但她更顯鬼魅。

兩個眨眼間,陰萌就來到了潤生身前,對著已經逃出鬼瘴還在繼續逃的姐妹倆,再次舉起手。

陰萌沒有表露出要殺死姐妹倆的執念,但呈現出了要殺死她們倆的必要,她應該是需要什么東西。

“哐當。”

鏟子砸落,沒對著陰萌的頭,而是對著她肩膀,一旦成功砸下去,陰萌得失去一條胳膊,連帶著胸側和大腿外側,也會被削去一大塊皮肉。

不致命,但致殘。

潤生不願意殺她,但能接受她殘廢。

反正潤生不介意,他能養著她,屬於很理性的婦人之仁。

鏟子落下前的一瞬間,陰萌避開了,她不像是自己動的,更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強行拉扯開。

一如先前從墳墓裡出來時,她先伸出的是一隻手,現在回想起來,像是有人將她從墳墓裡拉出來。

一鏟落空,潤生並不氣餒,下一鏟子橫掃繼續。

橫掃的高度壓低了一些,不是腰斬,只是截肢。

陰萌再度後退,仍是那種帶著違和感的姿勢,這力道,不是由內發出。

潤生扭了扭脖子,發出一串脆響。

先前讓梁家姐妹大為震撼的幻術,對潤生而言,似乎沒起到丁點作用。

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潤生可以做到不用腦子。

當你不用腦子時,任何的“花言巧語”就都對你無效。

這一切,源自於夢鬼那一浪,處於夢境中的潤生迷失了一切,卻唯獨在夢中氣門全開時,沒有對小遠動手。

那次之後,潤生對“不動腦子”這件事,就越發認可。

他不僅自己琢磨,還會把自己的感悟與陰萌分享,經常勸她也別用腦子了。

蠢人有蠢人對這個世界的獨特理解,但不管是以何種方式,只要你能理解深入,那就是對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解讀。

況且,潤生真的不蠢。

先前趙毅曾以極大代價,做出了“李追遠”的傀儡,騙過了所有人,卻唯獨沒能騙過潤生。

在判官佈置的鬼瘴裡,潤生早早就站在了小遠於鬼瘴外要進來的位置。

事後,其他人都認為是潤生對小遠的獨特羈絆,類似於一種心靈感應。

但其實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現在的潤生……已越來越能夠看破虛妄。

當然,也不怪別人沒有發現,因為連潤生本人,都還不曉得,自己現在竟然有了這種能力。

腦子簡單,亦是一種清晰。

鏟子再次揮舞而出,潤生不知道陰萌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他只知道,眼前這個,不是陰萌。

可是,連續幾次攻擊,都落了空,對方的速度很快,無論潤生如何爆發,都沒辦法觸及到她。

場面,很快就陷入到了這種動態的尷尬。

陰萌現在很強大,先前一個眼神就差點葬送姐妹花,可偏偏對眼前的潤生卻無可奈何。

僵持了一段時間後,陰萌停下了身形,不再移動,嘴巴張開,似要說話。

潤生不想聽現在的她說話,一個鏟子,直接拍下。

話語被打斷,沒能說出來,但口中的鮮血卻噴吐而出,頃刻間化作血霧,無數印記在血霧中閃爍,將潤生包裹。

潤生氣門一直處於開啟階段,無法避免地將這些血霧吸收。

“砰!”“砰!”“砰!”

密密麻麻的爆裂之音自潤生體內傳出,潤生忍不住身形後撤,可預想中的炸體狀況並沒有出現,身上只是出現了一個個小洞,裡面竄出的是煞氣。

秦叔當初教潤生《秦氏觀蛟法》時,本就是為其量身定製的邪路,接下來海底真君廟的瘋狂再加上桃林下的滋養,讓這邪路走得越來越匪夷所思。

這一套,只適合潤生,沒其它人能練,不具備傳承性。

用趙毅的話來說,就是除非你能有絕對力量將其碾碎,要不然他就能一直立在那裡,在隊友眼裡是最堅固的屏障,在敵人眼裡,那真是太他媽噁心了。

三根香發生時,那會兒被入體的墓主人,擁有一舉擊爆在場所有人的能力,包括潤生。

那是因為墓主人的這具軀體品質,擺在這裡,它可以更大程度發揮出幕後操控者的實力。

可陰萌……天賦實在是太差了。

倘若陰萌天賦沒那么差,正常一點,這會兒的潤生,可能都沒辦法繼續站著了。

即使是剛才以鮮血吐出印記咒術,確實對潤生造成了不小的傷勢,可繼續這樣吐下去,先崩潰的,絕對是陰萌。

四周的鬼瘴開始瘋狂扭曲,陰風不斷呼嘯,像是在宣洩著某種憤怒。

這時,陰萌抬起手,鬼瘴一下子變淡了許多,鬼氣開始不斷外溢擴散。

這裡再偏僻,也是在鎮上,附近是有不少居民的。

擴散出去的鬼氣,接觸到活人,不僅能將人殺死,還會拘禁其靈魂,把其轉化為行屍走肉。

陰萌面朝著潤生,掌心微微晃動,似在拿整個鎮子的普通人,來對潤生施以威脅。

意思是,再纏著自己,那這個鎮子……

“啪!”

陰萌上半身在後,下半身在前,再次以強行拉拽的方式,避開了潤生的鏟子,先前所站的位置,被潤生拍出了一個坑,石頭都被碾成粉末。

潤生以實際行動,無視了威脅。

他看不懂這威脅,也不願意去嘗試看懂。

鬼氣,終究沒有瀰漫開去,而是又收了回來,不是仁慈,而是戕害附近的普通人,只能給自己帶來無意義的消耗。

潤生繼續發動攻擊,明知道打不到,卻仍不停止。

至少,大家都別閒著。

已經逃出去的梁家姐妹剛剛給自己止了血,這下,姐妹倆本就很不好的狀態,更是雪上加霜。

梁麗:“姐,你下手可真狠,我幾乎要被你切成兩半了。”

梁豔:“你下手很溫柔?就差一點,我以後的孩子,只能靠你來奶了。”

梁麗:“我是真不懂,她為什么一定要殺我們?”

梁豔:“那肯定有必然要殺我們的理由。”

這時,不遠處的坡上,出現了兩道人影,一男一女,面色死白,像兩棵枯樹立在那兒。

梁麗:“他們是誰?”

梁豔:“不認識。”

姐妹倆沒見過他們倆,也不知道,正是因為那倆人,她們才會被那位提前自卡車裡喚醒挪位置,以免被搜找的人發現。

本該在縣城醫院太平間裡躺著的錢瑩和吳瀾,此時卻出現在了這裡。

二人徐徐轉身,面朝鬼瘴方向。

邁開腿,開始行進。

一縷縷青幽色的火焰,自他們倆眼角、鼻孔、耳朵裡溢出,環繞身邊。

頭頂,連續大雨好不容易放晴沒幾日的天空,再度變得陰沉下來。

他們走到了鬼瘴前,身上的火焰將阻擋於身前的鬼氣吞噬,起到了極為明顯的助燃效果。

隨即,整個鬼瘴,被染成了深邃透亮的綠色。

“啊啊啊啊啊!!!”

鬼瘴內,還在繼續與潤生糾纏的陰萌,忽然仰頭髮出痛苦的厲嘯。

被剝離控制權的鬼瘴,打開了兩道缺口,錢瑩和吳瀾走了進來。

他們已經死了,所以沒有表情,哪怕周身被火焰包裹,依舊無動於衷。

在與陰萌直面相對時,錢瑩和吳瀾加快了速度,撲向陰萌。

陰萌再次被強拉著躲避,可這次,錢瑩和吳瀾展現出了相似的一幕,他們倆也像是被外力拉扯著一樣,與陰萌以一樣的姿勢進行行進。

而且,許是因為他們已經死了,不怕壞,所以他們被拉扯得更狠,也更快。

錢瑩和吳瀾撞在了陰萌身上,二人身上的綠色火焰過渡上去。

陰萌再次發出痛苦的咆哮,三人的位置被徹底固定。

錢瑩和吳瀾如同兩根綠色的柱子,將陰萌死死牽制住。

伴隨著火焰灼燒,陰萌眼眶裡的灰霾褪去,但呈現出的,不是屬於陰萌自己的眼神,反而泛著陣陣金色光澤。

陰萌的面容,也是一時莊嚴一時扭曲,不斷切換著變化。

得益於鬼瘴被更改,身處於外頭的梁家姐妹也就能看清楚裡頭的情況。

梁豔:“我知道她為什么要先殺我們了。”

梁麗:“她不先殺我們,等被這樣固定住後,我們就可能殺了她。”

梁家姐妹這裡,用的還是“可能”,遲疑的原因是,即使陰萌發生異變,她們也得顧慮擅自殺掉那位的手下後,可能會引發的後果。

潤生則沒猶豫。

他舉起了鏟子,腦子裡想的是如何在保留陰萌性命的同時,儘可能地讓她更殘,殘到不管是誰在操控她,都無法繼續使用。

因為只有讓她失去價值,才能保下她的命。

然而,即使潤生沒做猶豫,在陰萌被困鎖住的第一時間,就舉起了鏟子。

可異變,還是發生了。

錢瑩與吳瀾的身體,本就在燃燒中,這種燃燒是有時間限制的,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但吳瀾那裡火焰還在繼續正常維持時,錢瑩這裡,火焰卻漸漸熄了下去,且她的身體,在快速脫落和崩潰。

當初二人被惡鬼附身下山來到鎮上時,是李追遠將惡鬼鎮殺掉的。

在那一過程中,李追遠對企圖逃跑的錢瑩,使用了黑皮書秘術,這才讓錢瑩從逃跑轉變為主動奔赴向自己,一個滑跪,主動將腦門貼上了李追遠早就擺在那裡的羅盤上。

黑皮書秘術是一種對身體內部靈的再蒐集與利用,也是一種消耗,後期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儺戲傀儡術,其所施術的屍體,在用完後,就會馬上化作屍水。

等於說,錢瑩的遺體,被提前掏空過。

雖然這種掏空,對正常走葬禮流程比如讓其父母過來見最後一面沒什么影響,但真拿來做後手什么事時,就不行了。

兩側的鉗制,因一側塌陷,讓陰萌找到了機會。

四周的鬼氣瘋狂湧入吳瀾體內,加劇其燃燒,陰萌也發出更為慘烈的厲嘯,但同時,她又連續吐出三口血霧,將舉鏟過來的潤生又一次擊退。

在主動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後,陰萌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吳瀾獨木難支,過度旺盛的火焰加速其消散,鉗制消失。

獲得自由的陰萌身子往後一倒,如同一具木偶,被人拉拽而出,雙腳幾乎離地,雙腿無力地晃動。

先前她之所以將自己包裹在鬼瘴裡,就是因為她清楚,錢瑩和吳瀾早就在這附近了,守墓的人,一直都不僅僅是梁家姐妹。

現在,最大的威脅解除,陰萌選擇朝向西方離開,只是這速度,明顯比先前要慢上很多。

潤生身上又出現了一連串的小洞,煞氣的紊亂明顯加劇,不過,他沒有停下來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撿起鏟子,面朝陰萌離開的方向……氣門全開!

先前在鬼瘴內,就算氣門全開,潤生也沒辦法追上那時陰萌的速度,現在,他可以,但也只有這一次的機會。

因為像是感應到了潤生氣息的變化,對方原本降下去的速度,又提了起來,不再顧忌陰萌現在的身體狀況是否還能夠承受。

潤生在衝刺途中,指尖按下卡扣,黃河鏟一甩,鏟面當即脫落,只留下一根棍子。

這棍子,來自於桃林。

拼盡全力之下,潤生出現在了陰萌身後,他的右手撩起桃木棍,左臂勒住陰萌的身體。

無形中,一股強大的力道向潤生襲來,要將他和陰萌拉扯開。

就在雙方即將脫離時,潤生的右手將桃木棍對著陰萌,戳了下去。

“噗!”

木棍先是洞穿了陰萌的身體,隨後又洞穿了潤生,兩個人就這般,被一根桃木棍串在了一起。

陰萌身上的鬼氣和潤生身上的煞氣,進行著劇烈的反應,貫穿二人身體的桃木棍迅速變黑,散出火星,似是在被火燒。

而那股先前還強大無比的無形力量,在此刻漸漸消失。

潤生雙臂抬起,用最後一點力氣,將身前的陰萌抱住。

緊接著,兩個人失去平衡,一同滾入下方山崖。

梁豔:“我去救人!”

梁麗:“我去把這裡的事,通知給頭兒。”

……

“啊……”

頭兒,正被墓主人掐著脖子,抵在墓壁上。

比起窒息,更可怕的是脖子瀕臨粉碎的可怕壓力。

偏偏,在趙毅的視角里,正掐著自己脖子的人,一臉愧疚,眼裡更是流出心痛的淚水。

事實上,如果不是墓主人在竭力剋制,趙毅的脖子早就斷裂了,毫無懸念,也毫無痛苦。

三道光影,在墓主人身後不斷交織,與墓主人眉心處的莊嚴印記形成了一種極為詭異的和諧呼應。

本該被封印的,現在獲得了自由,本該封印祂們的力量,卻開始主動接納祂們,這很顯然,新一輪的媾和,已經達成。

“姓李的,這真的沒法玩兒啊……”

這種陣容,趙毅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抵擋,他現在之所以還活著,也是靠墓主人對自己的“發小之情”,可墓主人也堅持不了太久。

“姓李的,我早就說過了,不該自作主張,你不聽,現在好了吧,我要被你這小子玩死了……”

趙毅心裡,在瘋狂地對李追遠進行輸出,但臉上,除了必要的痛苦之外,還有對墓主人的理解、同情、認可、寬慰,讓自己的目光儘可能地柔和些,彷彿在告訴墓主人,我懂你,這不怪你,你別痛苦了,殺了我吧,沒事的。

只有這樣,才能加深墓主人心底的愧疚,讓其繼續努力支撐抵抗,好讓自己多活個片刻。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即使面對碾壓局,趙毅依舊會抓住一切求生機會。

可今天,他都不曉得自己該如何破局,他甚至都不懂自己特意跑到這裡的意義是什么,難道就是被殺么?

來之前,自己還問了姓李的,希望他把步驟描述得再詳細些。

姓李的回應的是:你隨意。

原來,這不是在表達對自己能力的相信,而是姓李的自己,也不知道該讓自己去做什么。

趙毅當然清楚,姓李的不會特意讓自己跑過來受死。

他知道,姓李的對這一浪的認知,應該比自己高一層,但高得……不多。

姓李的大概覺得,這個空位,現在需要落一子,具體這一子起什么作用,他也不清楚。

“轟!”

“轟!”

兩聲震動,打破了這裡的壓抑氛圍,主墓室兩側的墓壁被撞破,分別走出來兩個人。

一個身穿鎧甲,身形威武,面色鐵青,周身貼滿了紫色的封紙。

一個衣著華貴,身上配飾齊全,但軀體只剩下白骨,沒有血肉。

這兩位,都不是身份一般的主兒。

當初在這裡應對三根香時,趙毅也發現了這處吉穴下頭,有兩座規格極高的墓。

那會兒,他也下意識地認為,第三根香會從那兩座高規格墓裡二選一,但姓李的執著於靠運氣,選擇了一口中間的小墓。

眼下,趙毅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兩座墓,它們的規格,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高得多。

趙毅嘴裡一直含著一張紫符,整個九江趙,就三張,當初自己點燈前分家時,自己想要,家裡族老還不捨得給,還是他自個兒偷出來的。

可這將軍身上,卻幾乎貼滿了,這得是多大的手筆?

而那華貴骷髏,其身上的每件玉石,都清晰可見內部華理,這是把陣法雕刻融入其中,只為將其鎮壓。

放在世俗中,這兩位真正意義上,是用鈔票在將人活埋。

“嗡!”

“嗡!”

將軍身上的紫色封紙全部燃起脫落,華貴者身上的玉石也全部崩碎化作粉末,二人在同一時間,解開了身上的所有束縛。

轉瞬間,就來到了墓主人身側,一人架起墓主人一隻手臂,三方陷入了角力僵持。

至於因此得以脫離鎖喉獲得新鮮空氣的趙毅,在這裡,都不算一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添頭。

墓主人面露喜悅,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他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可這一次,經過自己的努力,他保護下了趙毅。

墓主人的目光裡流露出柔和,他希望趙毅趕緊離開,逃離這裡,就能活。

趙毅一邊揉著脖子,一邊站起身,表現得很雲淡風輕,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忽然間,僵持的三方身體微微一顫,一股可怕的力道震盪過來,墓室都隨之搖晃,受到衝擊的趙毅“噗通”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唉……”

趙毅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什么叫神仙打架,今兒個,他算是真的見識到了。

不僅是實力上的對抗,更是佈局上的層層相扣。

很顯然,雖然這一浪是由菩薩推動的,但大帝,並不是毫無準備。

自己和那姓李的,只不過是雙方角力時,用以串聯所有鉤子的那條線。

姓李的的確是不知道派自己過來能做什么,但姓李的篤定,另一方會有相對應的手段留在這兒。

來都來了,那必然得做點什么。

再強大的存在,現在終究是形成了平衡,這給了趙毅,做那最後一根稻草的機會。

這次,趙毅起身得很快。

“接納我!”

不做猶豫,生死門縫快速旋轉,他的手指,抵在了墓主人的眉心。

給姓李的做外置大腦次數多了,趙毅發現自己居然也熟能生巧了。

墓主人很聽自己的話,沒有防備自己,可這次意識的進入,還是讓趙毅感到過於順暢絲滑。

等進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險。

如同大海被分了層,最上面是一層金光,自己的意識在這裡哪怕多停留一刻,都可能會被同化;

下一層是三道瘋狂肆虐的色澤,若是沒能及時脫離的話,自己的意識就註定會被攪碎。

好在,他進了,進到了最深處,來到了那處層層霧氣中,將它們撥開後,趙毅看見了“一座漆黑”。

“轟隆隆!”

雷聲響起,照亮了這裡的環境。

屋宅內,墓主人依靠在柱子上,呆呆地坐在那裡。

趙毅走了進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趙毅與墓主人的第一次見面,先前二人的關係,純粹是靠姓李的給他灌輸的記憶……

一念至此,趙毅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之所以能有驚無險地進來如此之快,純粹是因為姓李的當初來過,把這條路給趟平了。

他可是記得那晚,姓李的指揮墓主人進行自我封印。

墓主人很是頹然地坐在那裡,看見趙毅後,面露微笑。

“我叫趙毅。”

“我知道。”

“你叫什么?”

“蘇洛。”

“這名字不吉利,輸嘍。”

墓主人仰起頭,看向自己頭頂的黑暗。

生前,每當有陰差要進入自己身體內時,自己的意識就會被擠壓進這最深處的小小角落,這裡的黑暗,是他自己給自己繪製的。

他不希望自己被找到,他想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你是來勸我重新振作的么?那位曾勸過我,但好像效果,並不算好,結局亦是一樣,你現在再想激勵我,幾乎不可能了。

你應該走的,活著離開這裡,而不是還想試圖再做些什么。

它們很強大,很可怕,我生前經歷的那么多陰差陰官,與它們根本就毫無可比性。

這本就不是我,也不是你們,能參與的事。”

“你把話都堵死了,你讓我還怎么攛掇你?”

趙毅在墓主人身邊坐下。

墓主人低下頭,緩緩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做無謂的嘗試,得到必然的失望。”

趙毅:“我自小就能看出別人內心的想法。”

墓主人:“我知道,我看見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

我小時候,很多事。

趙毅:姓李的,你到底編排了我多少?

他可從未和姓李的坐一起聊過年少,所以墓主人所看到的,基本都是姓李的編的。

不過,趙毅相信姓李的能力,肯定編得很符合自個兒人設,倒也不用擔心穿幫。

趙毅:“所以,我從小就很難相信別人,看得太清楚了,往往也就太沒意思了。”

墓主人:“嗯。”

趙毅:“你幫了我幾次了。”

墓主人:“有么?”

趙毅:“有。”

墓主人:“應該的。”

“嗯,應該的。”趙毅伸手,摟住墓主人的肩膀,晃了晃,“說真的,我會這一套,卻又很不會,有個姓譚的,比我會來事多了,換個位置,讓他來,我相信他肯定能把你感動得要死,說不定就在這兒結拜了。”

墓主人:“他也自幼命苦?”

趙毅:“不算,他日子過得挺幸福的,沒事兒被媽媽罵罵被爸爸打打,長大考科舉時,還遇到個同窗神童幫他溫習功課。中舉後,同村的青梅竹馬還主動跟他傾訴衷腸,他一開始還扭捏,後來扭捏不下去了,就把人給抱了。”

譚文彬的經歷,趙毅門兒清,都是從林書友那裡詐來的。

墓主人聽完後,沉默了,隨即釋然:“真是令人豔羨的人生。”

趙毅:“誰說不是呢。”

墓主人:“上次,那位來我這裡,講你的故事給我聽,是為了我振作起來幫他,那么,你現在講一個我無法共情的故事,目的是什么呢?”

趙毅:“意思是,我想跳過這一步驟。”

墓主人:“跳過?”

趙毅:“雖然我演技挺不錯的,但我就不和你演了。蘇洛,反正你都幫我好幾次了,也就不差再多一次了。

不是為了你,就當是為了我,付出也應該是能收穫某種快樂的,你就當再快樂一次吧。”

墓主人:“……”

“哈哈哈哈!”

趙毅自己都笑了,他都覺得自個兒挺不要臉的。

更不要臉的是,這種不要臉,也是他刻意營造出來的。

說是跳步,實則走的,還是這一步。

因為趙毅清楚,墓主人,會吃這一套。

果然,墓主人點點頭,給出了回應:“好,繼續幫你。”

目的達成,可不知為什么,趙毅心頭一黯。

這種感覺,在梁家姐妹上次為自己拼命時,也有過。

真是奇了怪了,這江,越走就越有種原本的那個自己,正在被慢慢糾正的感覺。

墓主人:“我會的術法不多,那位上次教過我一個,你要教我什么?”

趙毅:“眼下的局面和那晚不同,光是一兩個術法,不頂用了。”

墓主人:“那就沒辦法了,我不會那些東西。”

趙毅:“我會啊。”

墓主人:“你說吧,我照著做。”

趙毅舔了舔嘴唇,開口道:

“蘇洛,當我的傀儡吧。”

“好。”

沒猶豫,沒遲疑,直接給出了答案。

趙毅知道墓主人為什么能答應得如此痛快,因為他這輩子,就一直是個人生不受自己操控的傀儡,眼下,無非是再當一次。

收起雜念,趙毅站起身,運轉起自己的傀儡術。

幾乎術起效果就湧現而出,輕鬆得讓趙毅都有些不適應,還是因為姓李的來過,給自己打下了良好的地基,使得自個兒現在幾乎可以拿來就用。

這時,墓主人開口道:“我沒學過,但我體驗過,他對我用的,和你現在對我用的,好像不一樣。”

趙毅:“沒事,只是引子不同,他留下的東西,我都能繼續用。”

墓主人:“我不懂……”

趙毅:“你不用懂,只需不反抗配合我就行。”

墓主人:“我不懂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上次他對我使用時,我能看見他的意識,我感覺,我在他那裡,留下了我的痕跡。”

趙毅:“……”

這一刻,趙毅意識到,自己和姓李的所用的傀儡術是不同的。

他想到了桃林下那位的悲慘境地。

墓主人:“會對你有影響么?”

趙毅:“會。我雖然沒學過那個秘術,但我接下來照著他留下的繼續用的話,會收到一樣的副作用。

這個副作用,他似乎能解決,而我,不能解決。

你想知道,這個副作用是什么嗎?”

“是什么?”

“我的意識裡,自此會多出一個你,你會住進去。”

墓主人聞言,眼睛先亮了,隨後又暗了下去,道:“這不行的。”

“沒事,這秘術我沒學過,這次能用也是運氣好,以後大概率不會有這個機會,多出一堆人,我肯定會迷失成邪祟。

到時候要想不為禍蒼生,就只能找個地兒給自己埋了,上頭再找點樹種種。

但只多你一個的話……就當解悶兒了。”

墓主人:“這對你不好。”

趙毅:“來吧,正好,不承受點代價,我心裡也過意不去,這樣一弄,挺好。

咱倆都有悲慘的過去,那你就跟著我看看那不知道是否美好的以後唄,純當以另一種方法,再活一世了。

發小發小,不就是得一起玩兒么?”

墓主人站起身,走到趙毅面前。

趙毅對他笑了笑,墓主人的臉上也重新浮現出笑容。

傀儡術,運轉。

李追遠當初佈置下後來被中斷的所有準備鋪墊,此刻全都向趙毅湧來。

墓主人一步一步向趙毅走去,最終,融入了趙毅意識。

現實中,還處於三方僵持平衡狀態下的墓主人,重新睜開眼。

只是這次,這雙眼睛裡沒有迷茫和頹然,多出了銳氣與興奮。

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看看身後,再向上翻眼看看自己額頭上的金色印記。

瞧瞧,都是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存在,這會兒在單獨伺候自己一個。

點燈走江時,成為龍王是他趙毅的夢想,可夢想太高,不夠接地氣。

現實是,他趙毅還真未料到過,有一天,自己居然也能打上這種高端局,而且,自己竟然有可以左右局面的能力!

“姓李的,你說得對。

有價值的刀,就得有自己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