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雨停之後，秋風蕭瑟，寒意十足。

當烏雲散盡，月光傾瀉，透過窗戶灑到了案臺之上，分外柔和、朦朧。

正在看奏摺的蕭洛安住了筆，頓了片刻後，將手中的奏摺放下，起身出門。

院內，落了滿地的桂花。

使得原本幽微的香氣變得格外濃郁。

蕭洛安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他自小的時候最是喜歡桂花的香氣，卻最厭惡桂花盛開的時節。

因為每每到了這個時候，這天便一日冷過一日，他的衣裳不夠保暖，即便是在白天，也需在屋中裹了被子禦寒。

房中的炭火永遠不夠用，到了晚上之時，他需得與母妃、妹妹一併擠在一處睡覺，方覺得暖和。

廚房送來的飯食永遠都是涼的，以至於他的肚子始終都不舒服。

天太冷了，比皇家和宮中的情誼還要更冷上幾分。

也正是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裡，他的母妃，他的妹妹……

他覺得這個世界更冷了。

寒冷令人生絕望。

而絕望，卻又讓人生出勇氣。

活下去的勇氣。

他開始變得比任何人都冷情，任何事情都以得失來算。

任何人，都是他往上走的墊腳石。

他慢慢有了一些根基，寒冷已經不足以令他難過。

但他仍舊憎惡秋季。

直到有一日，他遇到了岑纓。

一個看似與他一般冷情，對什么事都不在意，只以自身任務為目的之人。

但冷情之下，是她如火一般的剛烈性子。

她忠誠，捨命，敬業……

甚至許多時候，他覺得超出了她本身的職責。

他覺得，她應該是對他有情的。

但她不曾點明，他便不確定，亦不敢先開口。

他若不開口，她便就還在。

至少，要等他登上高位之後。

但所有的事情，永遠不會按照他所期盼的來。

他不曾想到，大婚之事，會有這般大的牽連，更不曾想到皇上竟然也注意到了她。

她如何安置，成為了一個十分棘手之事。

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以打理事務為由，將她派出去幾年，待事情安定，便可光明正大接回。

而此事，亦可以試探她的心思。

但她拒絕了，理由是她有了意中人。

他覺得是假的，但又覺得是真的，如此懷疑了幾年之後，最終按捺不住內心的猜測，偷偷派人打探她的消息。

她成婚了，如他最初提到的一般，夫家姓顧。

顧敬川文采著人，科考登榜，現如今是一處縣城的縣尉，為官清正，做事穩妥，與妻子恩愛非常，琴瑟和鳴，令人羨慕。

消息傳回京城，他呆愣半晌，竟是生出了些許不甘心。

他有些懊悔當初沒有直接表露心意。

如若當初沒有那般多的顧忌，大約她應該還在他的身邊。

他甚至生出了想去向她求證，問一問她當初心思的想法。

如此，也能徹底安心。

他想好了向皇上告假的理由。

但在踏入宮門的那一刻，這個念頭頓時煙消雲散。

真的去問了，有什么用呢？

若是她當真放下，他此時的咄咄逼問，反而讓她夫妻離心，讓她的日子不好過。

若是她沒有放下，肯拋下所有與他歸來……

皇宮，那么小，那么窄，住了那么多人。

一旦進來，再無任何自由可言。

要時刻銘記身份，遵守宮規禮法，生兒育女，勾心鬥角……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也不是他想給她的生活。

就好像這栽種在院子裡面的桂花，之所以能夠生的這般繁茂，是因為栽種在院子裡面。

倘若移栽入盆，搬入屋內。

大約也會生長、開花，但絕對不會像這株一般了。

花開留香，賞了，嗅了，已是極大的恩賜，若是還想著折了，砍了……

他低頭，看更多的桂花落下。

許久之後，著人將樹下的桂花盡數都蒐集了起來。

曬乾，製成香囊，放在他的案上。

他唯願她此生順遂。

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