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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a300_4 看着芸香愁容滿面的樣子,我雖然想勸她,但這個時候空洞的勸慰也並不能讓她更好受一些,便只些微開解了兩句,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還去綉坊呢?”

“明天就要去了。”

“明天啊。”我想了想,道:“明天能麻煩趙大娘幫我照顧一下離兒嗎?我跟你一起去。”

“啊?你去做什麼?”

“去集市上看看,我也該找份工了。”

“哦,那我待會兒去跟娘說一聲。”

“麻煩她了。”

她笑着搖了搖頭,又跟我閑話了兩句,便告辭離開,去了趙大娘那兒。她出嫁之後自然是住在夫家,但聽說原本趙大娘的兩個兒子應該早就回來了才是,卻因為邊關又調了幾次兵,一直拖延到現在還沒消息,也幸而兩家都在一個村子裡,她平時也多有照拂自己獨居的母親。

得到趙大娘的應允,第二天天還沒亮,我便起身了。

剛剛梳洗完,就聽到趙大娘輕輕敲門的聲音,我請她坐下喝茶,又對着床上還半睡半醒的離兒叮囑了幾句,便出了門。

這一次重回吉祥村,我跟趙大娘的關係倒是比之前更融洽了。一來她的女兒已經出嫁,二來我一個女人帶着孩子,這樣的弱勢更讓人不設防,甚至同情。村裡別的人雖然對我還不算熱絡,也沒有為難,加上之前顧平的出現那樣震嚇了苟二,村民多少耳聞目睹,知道我身後有了大靠山不好惹的。

這樣一來,我更放心把孩子留在村裡,自己去綉坊。

和芸香一起到了集市上。照她說一些大的錢莊鋪子關了門,這裡應該比之前冷清很多才對,但是一些規模中等的店鋪還在,反倒營造出了熱鬧的氣息,加上入夏之後,江南的果物、水產豐盛,路邊的攤販賣力的叫賣,比起之前倒也沒有太遜色。

小人物就是小人物,總有天塌下來,還能在夾縫中喘息生存的韌性。

芸香帶着我一路走,果然看到了前面那個綉坊,正是當初我也在這裡接過零散活,補貼家用的地方。

一進門,就看見幾十個綉娘圍在裡面,而那綉坊的老闆正跟一個大腹便便,身穿綾羅,看來十分體面富態的生意人說著什麼。

芸香帶着我走進去,就聽到那人急切的聲音——

“高老闆,你這樣可怎麼好。我還指着你把這批貨做完呢。”

“真是抱歉,王老闆。”

“哎,你這一走,我今後再要綉品,找誰要啊。”

那位高老闆只是笑着,並不接話,倒是旁邊的綉娘們都是一臉焦慮,其中一個大着膽子道:“老闆,你這走了,我們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哎,這個世道,個人管個人吧。”

“高老闆,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多少年的生意來往了,你說走就走,我這批貨還等着人趕呢,不然我交不了差啊……”

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芸香在旁邊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也看到了。高老闆這一走,這些綉娘都沒人管了,人微言輕的,就算那些大老闆有活,也不可能一個一個找來做啊,將來只怕……”

我聽着沒說話,只看着那位王老闆越來越急,紅彤彤的臉上滿是油膩的汗,不停的拿着帕子擦臉,但那位高老闆卻已經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的,但他到底是個生意人,和和氣氣的,不管周圍人怎麼說,只是陪笑着敷衍而已。

我一直站在旁邊聽着,也不招搖,只小心的走過去跟幾個綉坊里頗有資歷的綉娘談了幾句,大體上弄明白了一些情況。直等到那位王老闆架不住,頹然的轉身準備往外走的時候,我走上前去攔在他的面前:“王老闆請留步。”

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大概以為我也是這綉坊里的綉娘,皺了下眉頭:“幹什麼?”

“王老闆現在手上有一大筆活,可是沒人能接,對嗎?”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笑了笑:“這跟我原本是沒什麼關係,不過我聽說王老闆這批貨要得急,所以想來幫忙。”

“幫忙?你一個女人,能幫我什麼?”

“我想接下來。”

“什麼?你?”

他這才稍微注意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今天也特地穿了件稍微體面些的衣服來,那王老闆看着我的衣着,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但還是不放心的看着我:“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本事接這筆活?”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裡面的高老闆倒是已經認出了我,迎出來笑道:“王老闆,你還不知道,她原來也是我們綉坊的一位綉娘,雖然只是接一些零星的活,但技法卻非常的高超呢。”

“哦?”

我對着高老闆笑了笑。

雖然我也知道,他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擺脫王老闆的糾纏,順勢把事推出去,不過這個時候對我倒真的是大有益處,我對着他感激的一笑,這時就聽見王老闆道:“技法高超?有多高超?”

“……”

我挑着眉毛笑了笑。

我倒沒有想過,這位王老闆會這麼容易就把這筆活交給我,至少應該有讓他放心的原因才行。於是我微笑着從手裡掏出了一塊絹帕遞給他看:“這,您見過嗎?”

他原本還有些不屑一顧,但一看到我掏出的這塊絹帕,突然震了一下,急忙接過來仔細的看,周圍的那些綉娘這個時候也聞聲走了過來,看到那塊細膩得如同流水一般的絲絹,一個個都驚嘆不已,王老闆算是識貨的,立刻說道:“這是江南製造局的絲帕,你怎麼得來的?”

我笑道:“這是一位朋友送的。我想問王老闆,你可見到有人能往這上面繡花的?”

他一聽,都震住了,周圍的綉娘們也都面露難色。

江南製造局出的絹帕最是細膩,幾乎看不到線縫,這樣的絲帕固然柔軟貼服,但往上繡花就成了一件大難事。且不說下針很難,單是特製的繡花針就細如髮絲,手眼不穩的人根本無法御針,盲目的刺繡,只會讓針腳凌亂不堪,粗糙的刺繡反倒白白毀了一張好帕子。據說當初製造局還在鼎盛時期,綉娘也不過寥寥數十人,都是全國最頂尖的技藝能手,後來江南製造局關閉,這些綉娘都湮沒於市井,如今再要找這樣的人,幾乎已經絕跡了。

王老闆驚道:“你能?”

我笑了笑,沒說話,只請旁邊的人幫我那一塊繃子過來。芸香一直站在我的旁邊,這個時候她急忙拿了給我,我將那塊絲帕綳上,旁邊有人立刻遞了一套針給我。

但我一看,立刻搖了搖頭。

這些針都太粗了,用在普通的絲絹上可以,但在這樣的絲帕上繡花,顯然是完全不行的。

芸香低聲道:“那怎麼辦?”

我想了想,伸手從頭頂拔了一根頭髮下來,順手一捻,便捻成了一根針,抽出一條細絲穿過針眼。周圍的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個連呼吸都忘了,幾十雙眼睛全都盯着我指尖的那一點。

而我根本已經注意不到周圍了,手起針落,只看見一條細絲在我指尖和絲帕上翩然飛舞,不一會兒,一隻栩栩如生的蛺蝶便出現在了絲帕的一角。

等我綉完最後一針,就聽見周圍的人發出了一聲驚嘆。

我將繃子拆下來,把那塊絲帕理了理,遞到王老闆的眼前:“您看這樣行嗎?”

王老闆早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絹帕遞到他面前,半晌才反應過來接過去,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我,眼中透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岐山村這樣卧虎藏龍,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我微笑着低了下頭,卻也沒有跟他客氣。

現在我是在跟他談生意,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瞎謙虛什麼的,況且這項技藝不要說在這個綉坊,哪怕整個江南會這項技藝的人掰着指頭算也超不過一雙手去,那可是我辛苦學來的,受一兩聲贊,倒是當得起。

王老闆看完,周圍的人也接過那塊絲帕傳着觀瞻,一個個都發出讚歎聲。

連芸香都說:“輕盈,你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不早說啊。”

我只輕輕的笑。

可是,就在這時,王老闆卻對我說道:“這位夫人,你的技藝的確是超群。不過,你的技藝超群,並不代表你就有能力接下這麼大一筆活。說到底,這活可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完的。”

我的心頓時沉了一下。

這位王老闆倒是個冷靜的商人,也的確,我一個人的技藝超群,並不代表我是個誠信的商人,就如同這個綉坊的高老闆,他原本也就不是個會刺繡的人,做工的人和做生意的人,原本就是兩碼事。

於是,我還是微笑着說道:“王老闆這話也有理。不過現在的情況您也看到了,高老闆不做了,但這些綉娘們卻都還想做,要說我接這筆活,用人用工都和過去一樣,不過是經手的人變了一下。”

說完,我轉過頭去看着那些綉娘:“你們願意留下來,跟着我做嗎?”

那些綉娘還有些發懵,獃獃的看着我,我又平靜的說道:“所有的報酬,都和過去一樣。領一份工,拿一份錢。只要你們肯動手,自然會有錢糧的。”

聽我這麼說,她們這才回過神來,那幾個跟我聊過的綉娘急急忙點頭:“願意,我們當然願意!”

“我們也只是要份工來作,要活下去而已。”

“對,跟着誰做無所謂的。”

有了她們帶頭,其他的那些綉娘也急忙點頭表示願意跟着我做。

看到他們這樣,我微笑着轉過頭去看着王老闆,卻見他還是不怎麼放心的樣子,皺着眉頭道:“你說得輕巧。就是這經手的人變了一下,才讓人不放心呢。”

我說道:“那不知,我要怎麼做,才能讓王老闆放心呢?”

王老闆沉吟了一番,又看了看周圍,說道:“也罷,說到底我也想要這批貨快些做出來,若這裡的人都還能維持原樣,那沒有問題,可在接這批貨之前,你必須先押款給我。”

“那,你要多少?”

“也不多,”他伸出一個指頭:“一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