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在那幾株桂花樹並不粗壯的樹幹上,有人用暗紫色的記號筆畫上了一個三角形。巴里感到很是詫異,他向前走了兩步,打算湊近仔細察看。
這片湖泊所在的區域其實並不是很偏僻,只是冬日天寒,而時間尚早,所以沒什么人影罷了。而因為湖邊並未設置欄杆,尋常孩童在長輩的約束下也不會到這裡來玩耍。這一切讓那個樹上的符號顯得更加詭異,會是什么樣的人才無聊到在這個地方的樹幹上做了一個標記呢?
巴里一隻手杵在樹幹上,一隻手抹了抹標記的地方,想看看那是什么樣的顏料。但還沒等他將指尖搓下來的泥灰放在眼前細細辨認,他就感覺有人大力地推了自己一把,然後他就掉進了那浮著薄薄冰片的湖泊中。
刺骨的冰寒瞬間麻痺了巴里的神經,他感覺必死無疑。而他的身體素質顯然沒好到能在如此冰冷的湖水中自救的程度,所以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識。但沒想到,他還有再次醒來的一天。
醒來時,巴里正躺在自己的臥室中,他渾身滾燙,發著高燒,虛弱到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他看著青藍色的壁飾,聽到有人在他的房間進進出出。一個晃眼之後,一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傑瑞洛的嘴角本來噙著輕鬆的笑意,看見巴里醒來,他連忙將多餘的表情隱去:“巴里舅舅,您醒了,您現在感覺怎么樣?”
“你……你怎么在這裡?”巴里幾乎沒辦法思考,他遲鈍地反問道。
“是這樣的。”傑瑞洛向外喊了幾聲,轉過頭繼續跟巴里說話,“舅舅,您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一個人靠近沒有欄杆的湖邊呢?要不是普羅德默小姐剛好外出採風,您說不定就沒命了。”
他將一個恬靜美麗的少女帶到巴里面前:“舅舅,這就是莉莉安·普羅德默小姐,是她奮不顧身地跳下湖中將您救了上來。”
看見莉莉安的第一眼,巴里的心裡閃過一種怪異的感覺,但他的記憶在掉下湖中之後就斷片了,他不覺得傑瑞洛會在這種事上欺騙他。他昏昏沉沉地對莉莉安笑了笑,實在提不起力氣說一些感激的話語。
“格林維爾先生,您也太客氣了。”莉莉安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我想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向克勞德先生伸出援手的。”
“您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不顧自身安危,救起了我的舅舅,我代表格林維爾家族以及克勞德家族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謝。”傑瑞洛鄭重地右手放在胸膛上,向莉莉安行了一個禮。
“我們能夠在什么方面為您提供相應的幫助呢?您儘管開口,如果能夠做到,我絕不推辭。”傑瑞洛誠懇地看著莉莉安。
莉莉安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但很快她就笑著說:“您太客氣了,格林維爾先生。我沒有什么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
“那好吧。”傑瑞洛遺憾的說,“雷蒙,帶莉莉安小姐下去休息,舅舅這裡由我來照顧就好了。”
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衣襬上偶爾散落的線頭昭示著制服的質量非常一般:“好的,格林維爾先生。普羅德默小姐,請您跟我來,您的客房在這邊……”
在送走了莉莉安後,傑瑞洛將臥房的門關上。他的視線挑剔地在房間內逡巡:“舅舅,您感覺好點了嗎?”
巴里逐漸醒過神來,他的身上蓋著至少三層棉被,手上還掛著吊瓶:“我好多了,傑瑞洛,這是怎么回事?”
巴里的聲音太過嘶啞,傑瑞洛費了點勁才聽明白他的話語。他的眉頭輕輕皺起:“怎么回事?我不是說了嗎,您在公園散步的時候不小心滑到了湖裡,是莉莉安小姐把您救起來的。”
巴里搖頭:“我不是自己滑倒的,有人推了我一把,你們沒有找到兇手嗎?”
傑瑞洛似乎有點不耐煩:“沒有兇手,巴里舅舅,那只不過是您的臆想。您也知道,雪下得那么大,不會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在公園裡晃悠的。如果不是莉莉安小姐因為研學作業的原因剛好在附近採風,您說不定已經去世了。”
看著傑瑞洛,巴里有一種感覺,他似乎並不是真的關心自己。但對於這個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巴里總是願意多點寬容。不管怎么樣,一定有人將他從湖裡救了上來,既然傑瑞洛篤定那個人就是莉莉安,自己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感謝莉莉安小姐的。”巴里沒再繼續堅持自己的說法。
傑瑞洛似乎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舅舅,我想了一下,莉莉安小姐雖然拒絕了我們的補償,但我們怎么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呢?我聽說,莉莉安小姐的家庭情況很是困難,她父親早逝,家裡只有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不如您就將她收為養女吧?也好名正言順地給她一點經濟上的補償。”
巴里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許不贊同:“太……太草率了,傑瑞洛,我可以給她錢,給她很多錢,但我不可以隨隨便便地就收養她,這是對她以及她父母的不尊重。”
巴里依然費了很大的力才將這段話說完。在高燒的狀態下,他其實已經睏倦至極,要不是傑瑞洛一直和他說話,他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
傑瑞洛不想聽他的長篇大論,他有些疾言厲色:“舅舅,您就是這樣對待您的救命恩人的嗎?您將克勞德家族的聲譽置於何處?您沒有子女,收養了莉莉安之後,她也能來您跟前盡孝,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
巴里不知道傑瑞洛為什么要如此著急,他還想拒絕,但他的眼皮控制不住地漸漸闔上:“不,不能這樣做……”
他再次失去了意識。而等他終於康復之後,他與莉莉安已經擁有了法律上的收養關係,只是傑瑞洛與莉莉安早已不知所蹤,宅邸裡只剩了他和他的傭人。看著那份放在書房正中央的法律文件,巴里失神地喊來了管家雷蒙·瓦茨。
“這是怎么回事?”巴里指著協議問道。
雷蒙小心翼翼地說:“這是您收養莉莉安小姐的法律憑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巴里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這個指印和簽名是怎么回事?”
在協議的右下方,赫然有著巴里的簽名與一個鮮紅的指印。字跡是巴里的,指印也是巴里的,但他對這件事卻毫無印象。所以他叫來雷蒙,想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不是您親自籤的嗎?”雷蒙驚訝地問,看著巴里難看的臉色,他努力回憶道,“噢,這是兩天前發生的事。當時傑瑞洛少爺將協議帶進了您的臥房,一兩分鐘之後他就走了出來,而這時您已經簽好名,摁好了手印。他跟我說:‘雷蒙,拿著這個跟肯辛頓女士走一趟,手續應該齊全了。’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所以跟著肯辛頓女士回到了辦公室,看她將協議蓋上了公章並錄入系統。然後她給了我這份複印件,我就把它帶回來了。”
在辦理收養關係時,政府需要派人到府上評估辦理人是否具有收養資格,之後才會考慮同意收養申請。肯辛頓女士應該就是那個政府派來的工作人員。而那個簽名和手印,毫無疑問是傑瑞洛的手筆。
但事已至此,想要再去政府解除收養關係已經不太可能了。巴里在通訊中質問過傑瑞洛,傑瑞洛狡辯這是他自己同意的,並以政事繁忙為由拒絕跟巴里再次通話。
至於莉莉安,在那次之後,巴里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是因為有著法律上的收養關係,所以不得不每個月向莉莉安預留的銀行卡上打上一筆數量可觀的撫養費。在在今年3月份莉莉安滿十八週歲以後,這項經濟援助也就到此為止,莉莉安也自始至終沒有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
這件事到這裡就結束了。巴里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當時到底是誰將我推到了湖裡,說不定就是某個讓人噁心的流浪漢,過了這么久,就算我想追究恐怕也是有心無力。讓我傷心的是傑瑞洛的態度,他好像並不是真正地關心我,他只是想讓我收養莉莉安。可是他的詹妮爾的孩子,難道我能拒絕他嗎?我只能就這樣妥協了。”
凱瑟琳撫摸著下巴:“傑瑞洛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您的宅邸呢?”
“應該是雷蒙見到我的慘狀之後第一時間聯繫了他吧。”巴里聳聳肩,“不怕您笑話,傑瑞洛被我設為了第一緊急聯繫人。”
“還有一件事,您確認過嗎?真的是莉莉安將您從湖裡救了起來嗎?”凱瑟琳追問道。
“我找過市警視廳,但沒人願意調查這件事。當我有餘力探尋真相時,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一週了。警視廳的那些飯桶認為,我在當時並沒有報警,並且傑瑞洛也確定莉莉安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瞭,我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他們以事件達不到立案標準的程度為由拒絕了我,將我打發了回來。”
“所以,您也覺得是傑瑞洛連同莉莉安一起欺騙了您嗎?”
巴里苦笑:“恐怕是這樣的,傑瑞洛拒絕跟我解釋此事,而莉莉安對我來言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我無意找她求證事件的真實性。我是不是很沒用?”
凱瑟琳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傑瑞洛利用了您對他的愛,他才是那個無恥的人。我想他只不過是想要給您收養莉莉安找一個合理的藉口罷了。對了,那個暗紫色的記號,您還有什么印象嗎?”
巴里一隻手杵著額頭:“恐怕我實在是想不起更多細節了,凱瑟琳小姐。我只記得,那是一個暗紫色的三角形,像是用油畫棒畫上去的一樣。後來我也有回到過桂花樹邊仔細檢查,但那個記號早已消失。我問過其他會到湖邊晨練的人,他們都表示對這樣的記號毫無印象。”
凱瑟琳緊抿嘴唇。那個記號一定是有意義的,只有這樣才能吸引巴里的注意,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上將他一把推入湖中。
原來傑瑞洛與莉莉安早在半年以前就已經認識,並且共同策劃了這場陰謀。凱瑟琳一直以為傑瑞洛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受到了莉莉安的魔法影響,但如果事實並非如此呢?
如果他一開始就是主動與莉莉安合作的呢?
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傑瑞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並非亞當的親生女兒?他所做的一切會和自己的親生母親有關係嗎?
想到這,凱瑟琳有些懊悔。與奧利維亞夫人的告別太過草率,以至於她沒能向夫人詢問傑瑞洛是否知曉這個秘密。
這個一開始聽起來就像笑話一樣的“奪取命盤”的陰謀變得越來越複雜,再加上她的身世謎團,凱瑟琳突然不敢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因為瑟西夫人。
到了塞勒姆之後,真的能找到問題的答案嗎?
巴里看著苦苦思索的凱瑟琳,關切地詢問道:“凱瑟琳小姐,您還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嗎?是莉莉安和傑瑞洛因為這件事對您造成了什么麻煩嗎?”
凱瑟琳這才想起巴里還坐在自己對面,但她沒辦法向巴里解釋全部的真相。
她看了看手環上的時間,飛船的補給應該也快要結束了,她站起來說道:“很抱歉,克勞德先生,耽誤了您這么久。我想,您遭受的一切可能跟我也有莫大的關係,作為補償,我希望您收下這個。”
凱瑟琳將最後一塊謐葉水晶遞給了巴里:“這一切都顯得太過撲朔迷離,如果有一天我查清楚了所有真相,我會向您說明這一切的。但在此之前,我可能要離開很久。這是瑟西夫人留給我的,我希望您不要將它視作一塊普通的石頭,把它牢牢地帶在身邊。不管是作為項鍊,還是什么其他的裝飾品,都不要讓它離您太遠,您能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請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