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凱瑟琳有些懵。
“當然。”阿格瑪還是站在遠端,“僅憑自己就可以完成所有魔法過程,這不就是成為神的必備條件嗎?”
“看來你已經把自己當作了神。”最初的震驚過後,凱瑟琳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但你別忘了,你曾經也是一個人類,如果成為神的代價是變成你這幅樣子,那我寧願一輩子碌碌無為。”
那些村民顯然已經不是人類了,他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成為了阿格瑪成神的犧牲品。
“我只是賦予了他們新的思想,新的生命。”阿格瑪的聲音開始變得哀怨起來,“拉達不也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就把我送進了那個世界嗎?”
“所以你們都該……”奪走無數生命的吉薩瘟疫顯然與拉達脫不了干係,凱瑟琳的“死”字還沒有說出口,天穹的盡頭突然開始猛烈地顫動起來。
路易斯撕開了那片金黃色的輝光,看到凱瑟琳與阿格瑪,他面色大變:“凱瑟琳,離他遠點!”
在劇烈的震動下,盤子開始朝著凱瑟琳的方向傾斜,阿格瑪也隨之借力朝凱瑟琳俯衝過來:“那么,金斯皮蘭小姐,你也準備好迎接你新的命運吧!”
凱瑟琳知道自己腳踩的這片陸地必然有古怪,她猛地朝盤子外跳去,隨著她一起飛到虛空中的胸針突然變成了藤蔓組成的巨大圓環,凱瑟琳使勁抱住光環的半周,一陣失重般的搖晃過後,圓環停住了。
原來是路易斯拉住了從圓環另一邊延伸而上的藤蔓,他焦急地大喊:“凱瑟琳,快爬上來!”
另一邊,阿格瑪的人形已經潰散,他變成了一種類似蜥蜴與蠍子集合體似的生物,在光盤上蓄力奔跑,想要跳往凱瑟琳所在的圓環。
凱瑟琳看了一眼幾乎下一秒就要斷裂的纖細藤蔓,咬牙使勁往上攀爬。在沒有任何工具的情況下,想要在一根接近筆直的藤蔓上快速前進簡直難如登天。
凱瑟琳僅僅是在露營活動中接觸過幾次攀巖,對於這項運動她其實非常陌生。
她的雙手磨出鮮血,腰部也因為用力不當傳來陣陣疼痛,而她目前的位置離路易斯還有兩三米遠,高度緊張中,凱瑟琳已經想要就此放棄,任由自己從圓環上墜落下去。
但是,不行!她死死地抓住藤蔓,藤蔓上細小的刺針扎進她的傷口,她的整個手掌又麻又痛。哪怕她已經沒有任何餘力繼續前進了,但她還是牢牢地固定住自己的身形,儘量不讓阿格瑪輕易就能觸碰到她。
阿格瑪奮力一躍,他跳上圓環了,路易斯與凱瑟琳都被這股巨大的衝力震得差點掉落下去。
他的攀爬能力顯然比凱瑟琳要強上許多,他細長的紫紅色眼睛中閃著瘋狂的貪婪,類人的肢節伸向凱瑟琳的腳踝。
完了,凱瑟琳心中一沉。但這時,周遭響起那陣冤魂的嚎叫,一道寫滿音符的光波朝阿格瑪衝了過去,他瞬間從圓環上掉落到底下的米黃色黏液中,不見蹤影。
凱瑟琳和路易斯都被眼前的變故嚇了一跳。
“那是……”凱瑟琳喃喃,光波逐漸幻化出一個人的模樣,是阿格瑪。
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阿格瑪。他的樣子和那些被腐化了的信徒幾乎一樣,只不過,勾勒出他的線條顯然更加精緻,這使得他整個人散發著溫潤的淡淡瑩光。
他站在音符上,朝凱瑟琳點頭致意:“凱瑟琳·格林維爾。”
“你是阿格瑪?”凱瑟琳一時沒有捋清他們之間的關係,“那那個東西是……?”
“他屬於拉達。”阿格瑪淡淡說道,“在將我拖入深淵之後,拉達將我的靈魂一分為二,一部分保留了人類的理智,另一部則注入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通過這幅軀殼在宙面為所欲為,為害一方。”
凱瑟琳有些警惕,在她所看到的記憶中,阿格瑪也著實談不上是什么良善之輩:“祂為什么要這么做?”
“正如祂需要藉助斯黛拉才能從‘井口’爬出一樣。”阿格瑪微笑著解釋道,“如果沒有這些規則的束縛,恐怕娜可汀宙面早已成為諸神的戰場,千百年都無法再得安寧。”
井?凱瑟琳記得,蓋布宮中就有一口著名的水井。
“所以你是‘理智’的那一部分。”凱瑟琳盯著他,“你想怎么樣?你也想吃掉我嗎?”
羽毛貼上了凱瑟琳的脖頸,她已經感受到它了。
“不,我只是在想,今天是一個告別的好日子。”阿格瑪看向輝光,彷彿從中看到自己懵懂的一生。
凱瑟琳沉默下來,那些零散的信息都證明了一件事,阿格瑪是被沙利葉推出去送死的。
“我12歲進入塞勒姆,在裡面待了整整二十年。”阿格瑪收回視線,“我在俗世中有不錯的家世,不錯的能力,按理來說,一個虛無縹緲的魔幻之地不足以讓我放棄現有的一切才對。”
這也是凱瑟琳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問題,如她這樣窮途末路的巫師應該只是少數,難道所有接受到召喚的人都願意心甘情願地前往塞勒姆嗎?
“你抵抗不了的,格林維爾小姐。”阿格瑪解答了凱瑟琳的疑惑,“沒有人能抵抗那股冥冥之中的低語,它會一直迴盪在你的周圍,直到你改變所有的想法。”
“又是魔法嗎?”凱瑟琳有些愕然,她沒想到沙利葉使用的是這種手段,“所以是,誘哄?催眠?”
“或許是吧。”阿格瑪不在意地笑笑,“至於他們為什么非要我去送死……”
“好了!”一直在用力的路易斯終於扭開了卡住的蕾拉光環,凱瑟琳一下子就被他拽了上去。
看來還是沒能有一個完美的告別。阿格瑪閉上了眼睛,他足下的音符其實被一條看不見的絲線與落入黏液中的怪物連接起來,他們同生共死,密不可分。
“不要相信祂們。”阿格瑪用最後的力量讓凱瑟琳聽到了他的遺言,“你本可以自己成為神。”
凱瑟琳被路易斯推到了地上,她能感受到路易斯的剋制,但堅硬的地面還是撞得她眼生淚花。
“你瘋了!”她狠狠撞開想要湊過來同她說話的路易斯,仔細尋找光圈的入口,“阿格瑪呢?他在哪?”
路易斯的情緒也不是非常穩定,他兩頰上的鮮血已經凝固了,顯得有些淒涼:“你寧願相信一個吃人的魔神?”
“至少他願意光明正大地告訴我全部真相。”見光圈已經徹底消失,凱瑟琳也放棄了,“你這樣遮遮掩掩,難道他說的全都是事實嗎?”
路易斯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激動,但他還是重複道:“不是的,沙利葉本意並非如此。”
凱瑟琳冷冷地看著他。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組織語言。
他一把摘下眼帶:“我出生在一個封閉落後的村莊,因為生來就沒有眼睛,所以村民們認定我是魔鬼,想要將我們全家都燒死在村中央的廣場上。”
路易斯對那時候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這些都是艾維斯告訴他的。
凱瑟琳怔愣地看著路易斯空無一物的眼眶,一時無言。
“是沙利葉接納了我們,我在教堂中長大,塞勒姆就是我的家。”路易斯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沙利葉本意一定並非如此,現在你願意聽聽我的看法了嗎?”
他匆忙地繫上眼帶,不想繼續讓凱瑟琳看到自己那副無法見人的模樣。
“好吧。”凱瑟琳也感到剛才確實有些急躁,她有些不自然,“那你說說看吧。”
路易斯平復了一下呼吸:“那個怪物一樣的阿格瑪,應該是將你拉進了‘真理天平’,當兩個相同性質的存在同時站在天平上時,你們之間的能量是等同的,沒有人能對另一個人做出任何不利的舉動。”
真理天平,凱瑟琳默默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彙。
“但只要天平開始傾斜,較高的那一方就能利用法則的力量吞噬掉另一方。這種吞噬毫無後患之憂,因為你們已經在天平上決出了勝負。”
所以,那個時候,阿格瑪一直與自己保持著一個較遠的距離,而當路易斯撕開光幕時,並不知情的自己心神被擾,因此給了阿格瑪可乘之機。
“等等,相同性質的存在?”凱瑟琳想到阿格瑪所經歷的一切,“難道我真的也是神?”
她還真的無法接受這個說法。一個因為一道通緝令就不得不亡命天涯的冒牌千金,真的是“神”嗎?
路易斯還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可能性,他認真地打量了凱瑟琳一番。此時,他們兩人都鬢髮散亂,衣衫不整,跟光明偉岸的神沒有半毛錢關係。
“應該不像。”路易斯得出了這個結論,“但是,你們金斯皮蘭確實與其他巫師有著非常明顯的不同之處,娜可汀宙面的規則可能比較偏向於你,因此你有了與阿格瑪一同在真理天平上對話的資格。”
“好吧。”凱瑟琳聳了聳肩,她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灰塵,“那么,沙利葉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應該與拉達有關。”路易斯皺起眉頭,“沙利葉與拉達都是娜可汀宙面無法承受的存在,但斯黛拉的血月事件確實不能放任不管,於是祂選中了執行者中實力最為強大的阿格瑪,想看看能不能僅憑他的力量就能擺平此事。”
凱瑟琳半信半疑:“所以,你前面所說的高維生物,確實可以用來解釋沙利葉和拉達的性質嗎?”
“根據我這么多年的瞭解,應該如此。”路易斯強調,“但你要明白,沙利葉對人類並無惡意,否則祂大可以放任斯黛拉胡作非為,不是嗎?”
這好像勉強說得通。“那么拉達呢?祂想要幹什么?”凱瑟琳還是不能放心。
“與其說是拉達想殺阿格瑪,不如說是斯黛拉想殺阿格瑪。”路易斯在黑暗中摸索著撿起了一開始遺失的手杖,“她通過某種儀式召喚了拉達,藉助祂的力量抹殺了阿格瑪作為人類的意志,這就是她一貫的作風。”
“那瘟疫呢?”凱瑟琳目光明亮,“瘟疫也與拉達無關嗎?”
“很遺憾,關於這一點,我並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路易斯仔細擦拭著手杖,“沒有證據證明瘟疫與拉達無關,也沒有證據證明瘟疫與拉達有關。這一切說不定都只是斯黛拉個人的陰謀,她曾經不還搞出過什么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化合物嗎?”
薩拉菲娜香水大賣的背後確實有著斯黛拉的手筆。
“不會吧,難道斯黛拉是一個絕世化學高手?”凱瑟琳直覺其中一定隱藏了許多她並不知道的東西,但路易斯的話讓她無法反駁。
這時她突然想起此前自己狠狠地撞了路易斯一下,而他眼眶流血,顯然受傷不輕。
不管怎么樣,這個人確實帶自己脫離了真理天平。凱瑟琳湊近問道:“你的眼睛沒事吧?”
路易斯早就不在意那些血跡了:“沒關係,只要一點點奧莉爾花我就能恢復如初。”
凱瑟琳想起自己已經將奧莉爾花全部送給了格蘭特,她有些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待會出去的話,我問格蘭特要一點給你療傷吧。”
“沒關係。”路易斯又說了一遍,接著他頓了頓,“你呢?剛剛跌到地上,你一定很痛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真理天平殘存的吸力會將你吸進光圈。”
這次輪到凱瑟琳說沒關係了,她連忙擺手:“沒事沒事,都是些皮外傷,躺兩天就好了。”
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在如此心平氣和的情況下說話,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凱瑟琳這才覺得自己與路易斯似乎靠得太近了,她能感受到路易斯手臂上源源不斷的熱意。
“啊哈哈。”凱瑟琳乾笑兩聲,挪開了身體,“這裡好黑啊,沒有燈之類的東西嗎?”
她朝眼前的黑暗中揮舞了幾下手臂,哪怕路易斯完全無法看清她這個意圖調節氣氛的肢體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