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邪恶女巫闯进我的人生》 山雪自清清

世界像是一張無色的畫卷,凱瑟琳自己的身體都只是一副簡單的鉛筆素像。

直到她聽到說話的聲音,直到有人走到她的身邊。

一個半長卷發的高大男人走了過來,不同於塞勒姆中的其他人樸素的裝扮,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牛仔外套,內搭波西米亞色系的襯衫,下身則是一條棕色的挺括長褲,腳踩一雙紫紅色的牛皮靴子。

他笑著說道:“怎么想起來找我了?”

隨著男人越走越近,色彩開始以他為中心向周圍暈染。

凱瑟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但很快她就發現,男人並不是在跟她說話。男人穿過了凱瑟琳的身體,繼續朝前方走去。

凱瑟琳驚異地抬起手,她的指尖部分是透明的,確實有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虛幻之感。

凱瑟琳壓下心中的疑慮,跟上了男人的步伐,她飛起來的速度隨心而定,很好掌控。

她曾見過的沃德長老站在田埂的不遠處,他還是闔著眼睛,枯瘦的手掌交疊在身前。

見到男人的笑臉,沃德的神色有了些許變化:“阿格瑪·科爾特斯,沙利葉指定你為此次追捕任務的執行者。”

斯黛拉鬧出的動靜並不算小,遠在虛妄之海深處的阿格瑪都感受到了空間的震顫。

“好吧。”他把玩著那頂從不離身的皮帽,“要殺掉她嗎?”

塞勒姆對待犯人的處理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將他帶回教廷團接受審判,一種是直接斬草除根。

“殺掉她。”沃德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阿格瑪不以為意,殺掉一個靈魂早已千瘡百孔的巫師對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記得她還有個女兒對吧。”

沃德點了點頭。

“明白明白,我會放過那個小孩的,說不準還可以順手將她送到福利院。”阿格瑪佯裝投降地舉起了雙手,“別嘮叨了,老頭,我很快回來。”

沃德極力做出一副欣慰的表情,但凱瑟琳卻直覺其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阿格瑪正是在追捕斯黛拉之後才變成了所謂的“魔神”,沃德難道事先就知道些什么內幕嗎?

她眼睜睜地看著阿格瑪輕車熟路地走向蒙德森林的深處,在那裡有一棵完全不同於其他植物的粗壯樹木。

樹木的樹幹是由藤蔓交纏而成的,裡面似乎包裹著什么能量團似的東西。在樹木的旁邊有一座不起眼的木屋,阿格瑪推開門,看到艾維斯正在木屋中央席地而坐。

艾維斯正在冥想,但他的狀態不是特別平和。

阿格瑪吹了一個口哨:“艾維斯,快把通道打開,我得出去執行任務了。”

艾維斯勉強睜開了眼睛,他冷淡地說:“你還是這么沒有禮貌。”

“哈哈。”阿格瑪暢快地笑了笑,“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等你等到天黑吧。”

艾維斯沒再說什么,他的手中出現一個晶藍色的魔方虛影。片刻之後,自魔方中投射出來的光線在木屋不遠處映照出一個有些刺眼的鏡面出口。

“哇,這就是傳說中的主教通道嗎?”阿格瑪有些誇張地說道,雖然他已經在這條通道中來往過無數次。

若是以往,艾維斯必定會忍不住挖苦幾句,但今天,他沒有說話。

阿格瑪也不甚在意,艾維斯一向陰晴不定。他擺擺手,徑直向未知的命運走去。

艾維斯終於忍不住:“一路順風。”

阿格瑪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這倒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我會說的話還有很多。”艾維斯自覺失言,他又恢復了冷淡,“趕緊滾。”

阿格瑪咧嘴一笑:“這才像你。”

他的身影沒入鏡面,轉眼就消失不見。

凱瑟琳回頭看了看仿若失神的艾維斯,也跟著阿格瑪進入了那個出口。

……

這一次醒來是在一個廢棄的醫院。

光線很黑,到處是老鼠與沾滿灰塵的蜘蛛網,凱瑟琳正想挺直身子四處打量,就聽見阿格瑪憤怒地爆了粗口:“靠!”

房間太過逼仄,他的頭一下子撞到了天花板,這動靜將周圍的老鼠嚇得不輕,四周傳來一陣吱吱的叫聲。

“真夠噁心的。”阿格瑪嫌惡地一腳將房門踹開,“斯黛拉就躲在這種地方嗎?”

他見過斯黛拉,在他印象中,斯黛拉是一個神采飛揚的美麗女孩,看起來不像是能做出背叛舉動的奸惡之徒。

可惜,很快,這樣的女孩就要死在自己手裡了。阿格瑪感到些許惋惜,他在老舊的木質走廊裡快步走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裡……為什么這么眼熟呢?

凱瑟琳想起了曾在帝京見過的麥克斯韋醫院。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證。在路過大堂時,她看到了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排班表,此時,凱瑟琳無比確定,這就是她曾經到過的麥克斯韋醫院,那時,帶她逃亡的加比號就停在雜草叢生的醫院空地。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一直指引著她不停穿過這些謎題之所。凱瑟琳不明白其中的淵源,她能做的只不過是繼續旁觀阿格瑪的所經歷的一切。

很快,他就走出了建築範圍,來到荒草遍佈的室外。

跟他一起順著小徑方向前行的凱瑟琳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那聲音就彷彿是什么動物在竭力模仿人類的語調,聽起來毛骨悚然。

凱瑟琳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知道,阿格瑪最終墮落的原因很快就要出現了。

阿格瑪跟她一樣緊張,他壓低了帽簷,小心地往前面探去。夜色中,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正跟眼前的某人說話,女人非常激動,她甚至帶上了隱約的哭腔。

那就是斯黛拉,從阿格瑪的神色中,凱瑟琳判斷出了這一點。下一秒,阿格瑪出現在小徑的另一邊,而凱瑟琳也隨之看清楚了與斯黛拉對話之人的具體模樣。

那是一個面色十分蒼白的英俊男人,男人似乎非常虛弱,說話的樣子都顯得有氣無力。凱瑟琳正想再觀察一下,阿格瑪卻已經大喇喇地跳了出去。

“斯黛拉·普羅德默小姐。”他佯裝驚訝,“好巧,怎么會在這裡遇見你呢?”

這是阿格瑪慣用的伎倆,對於必死的弱者,他一向喜歡極盡所能地羞辱他們。

斯黛拉顫抖的肩膀停住了,她放下了捂著臉頰的雙手。

“還有,那是赫菲斯托斯吧。”阿格瑪指著那個男人,困惑地說道,“可我記得,他不是早就失蹤了嗎?”

“科爾特斯先生。”斯黛拉的聲音順著夜風遊了過來,“您一個人來的嗎?”

“當然。”阿格瑪依舊笑的很開心,“很不巧,您今晚可能就得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哦?”斯黛拉半側著身子,本來烏黑的秀髮早已變得灰白,“我很欣賞你,阿格瑪,所以你有十秒鐘的機會收回你剛剛所說的話。”

“什么?”阿格瑪慢吞吞地掏了掏耳朵,“我沒太聽清誒。”

凱瑟琳在一旁著急得不行,她明顯記得一開始聽到的說話聲不是人語。那種聲音如果不是斯黛拉或阿格瑪口中的赫菲斯托斯所發出來的,那就說明情況應該和阿格瑪想得不太一樣。

斯黛拉不像那種無腦放狠話的小角色。凱瑟琳的注意力全放在斯黛拉和阿格瑪身上,完全沒注意到那個被稱之為赫菲斯托斯的男人已經開始產生了某種奇怪的變化。

“看來您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斯黛拉靜靜地等了十秒,“那就對不起了。不過我想,您該責怪的應該另有其人。”

這下,狂妄的阿格瑪終於感覺有些異常,他無端地想起臨別時沃德與艾維斯的態度。

他們好像並不是在跟一個很快就會返回塞勒姆的人說話,他們好像是在跟亡者道別。

赫菲斯托斯的口中突然發出滲人的哀嚎,只是魂體的凱瑟琳感到了萬箭穿心一樣的劇痛。

但她沒有倒下,她驚恐地看著那個蒼白的男人慢慢融化,接著變成一個纏繞在斯黛拉腕上的手鐲。

他不是人,那是誰一直在操控他呢?

凱瑟琳遲鈍地朝斯黛拉後方的夜空看去,在此之前,她真的以為那就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還怎么形容那個東西呢?祂彷彿就是黑暗本身。

凱瑟琳看到無垠的星空中遍佈畸形的生物,它們扭曲著將佈滿肉瘤的觸手遙不可及的遠方,似乎在攫取誘人的美味果實。

凱瑟琳感受到地表的深處傳來無法用耳朵聽到的恐怖嘶吼,任何神智健全的人都會被源自靈魂的汙染瞬間擊垮。

凱瑟琳撫摸到的空氣中開始滲出點點黏液,那彷彿是某種生物積壓了億萬年的排洩物,接觸到空氣的皮膚從表面開始層層潰爛,期間發出皮肉綻開的撕裂之聲。

凱瑟琳痛苦地大喊,她堅信這種程度的尖叫一定會穿透自己的耳膜。但她還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時間再一次靜止了。

她突然有了一絲微弱的力氣,她拼命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斯黛拉的視線範圍。但這時,阿格瑪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所接受的痛苦應該比凱瑟琳更甚許多,他的五官已經猙獰到完全無法辨認。

凱瑟琳還是停住了,她想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真相。

“拉達會跟你好好相處的。”斯黛拉確實重傷未愈,她走過的地方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沙利葉選中的竟然是你嗎?我以為我會見到艾維斯那個蠢貨呢。”

她穿過了凱瑟琳的身體,麥克斯韋醫院再次恢復一片平靜,只有那陣斷斷續續的詭異聲音還在不斷傳來。

斯黛拉在跟那個手鐲對話,那非人的語調就是赫菲斯托斯發出的。

“我知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

“那就好,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待在一起了,永遠,直到生命的盡頭。”

“……”

……

“嘿。”恍惚間,凱瑟琳再次聽到了阿格瑪的聲音。

“你跟其他的金斯皮蘭不一樣。”不對,這不是幻覺。

凱瑟琳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肺部感到一種溺水般的極致痛感。

凱瑟琳捂著胸口,從一個類似盤子一樣的東西上爬了起來。她抬頭看去,四周閃著金黃色的輝光,光線不停地流動,間或在天幕上掀起慘白的漣漪。

一個男人立在盤子的另一端,凱瑟琳直覺那就是阿格瑪。

“你看到了什么?”凱瑟琳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那個問題,“拉達讓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有看到。”阿格瑪轉過身,凱瑟琳看到他的臉正在不停地變幻,無數的虛影重疊在他的皮膚上,怪異卻又帶著一絲荒誕的美感。

“正因為我什么都沒有看到,金斯皮蘭小姐。”凱瑟琳無法分辨阿格瑪的表情,但她直覺他應該在笑,“所以我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變成什么?掌握世界法則的神嗎?”凱瑟琳艱難地喘著粗氣。

“在這,在娜可汀宙面,我確實可以被稱之為‘神’。”阿格瑪的語氣中帶著些許遺憾,“但是,你明白嗎,金斯皮蘭小姐,在另一個世界中,我們只不過是在一心一念間就會被隨時抹殺的可憐螻蟻。”

那是拉達的世界,是沙利葉的世界。凱瑟琳竟然全都明白了。

“我在無盡的虛空中領悟了生命的真諦。”阿格瑪笑著,那笑容與剛走出塞勒姆時一模一樣,“既然我已經掌握了更高級的生存法則,那我為什么還要卑微地生活在沙利葉的掌控之下呢?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斯黛拉小姐呢。”

“我為什么會在這裡?”凱瑟琳沒有如阿格瑪想象中那樣與他展開激烈的爭辯。

“看在你我同屬一族的份上,告訴你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阿格瑪意外地有耐心,“金斯皮蘭是神,你們會成為神,神諭中所說的一切都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實,所以你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跟我對話。”

凱瑟琳記得,她對著羽毛說,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想活著。

如果她說的這句話會變成事實,那么她一定可以進入到阿格瑪的精神世界,為自己爭取到活命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