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德賽克斯也不生氣,他笑眯眯地說:“說實在的,我本來也不想將格雷格小姐牽扯進來,但既然您執意留在村莊,我也只好尊重您的選擇。”
米爾德賽克斯的眼目遍佈各地,自然知道本已離開的凱瑟琳是因為格蘭特才再次返回。
凱瑟琳面色冷淡:“我想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放開赫伯龍先生嗎?”
她算是看明白了,米爾德賽克斯如此大費周章,只不過是想讓更多村民喝下他所謂的“甘露”。
“噢,當然。”米爾德賽克斯彷彿才注意到格蘭特,他大驚小怪地說,“赫伯龍先生,您不會責怪我的無禮吧?”
信徒們將格蘭特放開,他狼狽地爬了起來。
“呸!”格蘭特啐了一下。
米爾德賽克斯細小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怒火,但他還是忍耐了下來。他擺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好了,集會結束了,二位請回吧。如果你們的身體感到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請一定要試試甘露哦。”
凱瑟琳扶住格蘭特,兩人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教堂。
凱瑟琳與格蘭特沉默地走在村莊中修得較好的一條大道上,沿街的人家中不停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你還要回帕克那裡嗎?”凱瑟琳問。
“回去露個臉,省得他以為我死了。”格蘭特笑了笑,但那笑容顯得有點蒼白。
他的傷口已經恢復如初,連手臂上那個被傑瑪刺穿的地方都已經完全癒合了。這必然會引起帕克的懷疑,但他一定要回到院子裡,親眼看著村民們喝下帶有奧莉爾花的藥汁。
“你帶來的藥,會有同‘甘露’一樣的效果嗎?”格蘭特知道在克拉拉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作為村莊裡有名的貧困戶,格蘭特對克拉拉的瞭解尋常村民多上許多。
“我不知道,或許有用吧。”凱瑟琳回過神,“你也知道,藥物還處於試驗階段,否則帝國一定早就開始推廣了。”
為了維持“特工”的人設,凱瑟琳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圓謊。
“也是啊,就算真的有什么特效藥,又有誰會在意拉斯波爾的死活呢?”格蘭特將道路中間的砂石踢開,“但比起米爾德賽克斯,我更相信你,那些喝下‘甘露’的人最終都會變成和巴德一樣的怪物。”
凱瑟琳沒有說話。陽光白得刺眼,從田埂上吹來的風卻帶著凜冽的寒意。
他們回到了院子,來領藥的村民寥寥無幾,許多人都將希望放在了甘露上,對一開始就沒起多大作用的帕克嗤之以鼻。
格蘭特躺到床板上,裝出一副虛弱的模樣。他指定要凱瑟琳為他換藥,帕克拗不過他,冷哼著走出房門。
凱瑟琳將紗布拿到水井邊細細地搓洗,村莊中物資緊缺,格蘭特叮囑她,傷口既然已經痊癒,那就沒有必要再換新的紗布了。於是她將藥材放到一邊,打算將舊紗布上的血跡沖洗乾淨。
路易斯的聲音突然傳來:“你還真打算一直待在拉斯波爾嗎?”
凱瑟琳被嚇了一跳,她蹲在帕克的後院中,四周是堆滿雜物的茅草房屋。院落中空無一人,路易斯斜斜倚靠在門板上,抱著手臂,好以整暇地看著她。
“在弄清楚阿格瑪究竟是什么東西之前,我無法離開。”凱瑟琳回過頭繼續清洗紗布。
這是實話,瘟疫大肆爆發,村莊中本就所剩無幾的勞動力更是病倒了一大半。
並且,米爾德賽克斯明顯已經盯上了她,他既然能在隘口處指使信徒射殺格蘭特,就難保不會有更加激進的舉動。
與凱瑟琳告別後,路易斯一直以魂體的形式在村莊周圍遊蕩。而事實也如他所料,將橋樑架設到拉斯波爾並不是一個偶然。
路易斯本打算等凱瑟琳主動向他詢問其中的深意,但他左等右等,等到凱瑟琳已經開始操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路易斯還是沒能看出凱瑟琳有召喚德斯巴勒風暴的意圖。
他實在按捺不住,只好挑個沒人的時間打算跟凱瑟琳挑明一切。
路易斯清了清嗓子:“如你所見,我也無法輕易離開這個村莊。”
凱瑟琳驚奇地看著他:“我以為主教大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呢。”
路易斯習慣了凱瑟琳面對他時總是夾槍帶棒的模樣:“這就是蕾拉光環的弊端,單向的傳送魔法,也就只有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巫師才為這種東西著迷不已。”
蕾拉光環外形精緻,寓意浪漫,一直是巫師之間互訴情意的絕妙禮物。
路易斯好像對所有人的意見都非常大,凱瑟琳扯了扯嘴角:“您自然是不用跟我一樣要步行出入隘口的,您大可以直接飛走。”
她以為自己是什么長有翅膀的魔法生物嗎?路易斯皺了皺眉:“我覺得我們可以暫時休戰,格林維爾小姐。坦白來說,我與你有相同的目的,我也需要破除阿格瑪所形成的‘界’。”
“‘界’?”這又是一個新名詞。
“你能理解塞勒姆的概念,就一定能理解拉斯波爾現在的狀態。”路易斯嫌棄地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
“沙利葉用精神力構建了獨立於娜可汀宙面空間之外的塞勒姆,阿格瑪則是要讓自己的精神力逐漸侵入拉斯波爾所在的空間,將它變為自己的領地。”
凱瑟琳擰眉:“在這個領地中,他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可以為所欲為?”
“對。”路易斯點點頭,“你們口中的‘吉薩瘟疫’對人類來說確實是難以抵禦的奪命疫病,但對於阿格瑪來說,它只不過是通往新世界的鑰匙,所有經歷過考驗的人都會成為‘神’的初代子民。”
“代價就是現世的生命嗎?”凱瑟琳想到了什么。
“或許可以這么說,格林維爾小姐。”路易斯歪著頭想了想,“但你為什么要如此狹義地定義‘存活’呢?你又怎么能夠確定,在阿格瑪的新世界中,村民們沒有以另一種形式得到新生呢?”
“但他並沒有問過村民的意願。”凱瑟琳站了起來,“不管是阿格瑪,還是他選中的代言人米爾德賽克斯,他們都是以欺詐的方式強行將村民拉入所謂的‘新世界’。”
信徒們的狀態明顯不正常,他們舉止癲狂,毫無清醒可言。
再加上那種枯黃色的甘露,凱瑟琳百分百確定阿格瑪絕對使用了某種迷幻之類的術法,這才讓村民們不知不覺間就成為了新世界的“子民”。
路易斯窒了一下:“這么說倒也沒錯。”
“我很好奇,如果那些村民們能夠保存神智的話,他們是否真的想要成為阿格瑪的奴隸。”凱瑟琳盯著路易斯的臉,“並且,如果塞勒姆和拉斯波爾能夠畫上約等號的話,那么阿格瑪是否也是與沙利葉相近的存在?”
路易斯嘲弄地說:“他怎么能跟沙利葉相比呢?”
“還有,”凱瑟琳似笑非笑地說,“那位魔神稱自己來自塞勒姆,你不會不知道吧?”
米爾德賽克斯最熱衷的事就是宣揚魔神賜予自己的姓氏,“塞勒姆”三個字在村莊中可謂人盡皆知。
凱瑟琳步步緊逼:“你,阿格瑪,沙利葉,都只不過是一丘之貉,我可以這么說嗎?”
路易斯面色劇變:“慎言,塞勒姆的存在並不以吸收人類的生命力為前提。”
“原來阿格瑪會吸收‘子民們’的生命力。”凱瑟琳點點頭,“受教了。”
路易斯有些懊惱,他訕訕地說:“對你們人類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路易斯的立場似乎有些奇怪。
“你不是人類嗎?為什么一直強調‘你們人類’?”凱瑟琳將藥材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包。
路易斯轉移了話題:“所以,阿格瑪將我也困住了,將他處理掉是離開此地的唯一辦法。”
“主教大人有什么高見嗎?”路易斯接下來要說的話至關重要,他必定需要自己的幫忙。
“與塞勒姆一樣,想要靠近阿格瑪需要得到他的允許。”路易斯微微側頭,避開明亮的日光,“我是主教,貿然靠近他勢必會引起騷動。但你不一樣,你跟普通人類沒什么區別。”
凱瑟琳明白了,高級巫師身上一定會有較大的能量波動,而自己只是個菜鳥,阿格瑪不會過多關注自己。
“我聽說,所有見過阿格瑪的人都會成為他的信徒。”凱瑟琳乾脆找了把椅子坐下,“你覺得我有能力在他跟前保持清醒嗎?”
凱瑟琳剛在不久前經歷了一場夢境截殺,她可不覺得靠近阿格瑪是什么簡單的差事。
路易斯伸出食指,在他的指尖燃燒著銀藍色的火焰:“你過來。”
“那是什么東西?”凱瑟琳面露警惕,她有一種模糊的不祥預感。
“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失去意識。”她脫口而出。
路易斯的眉心跳了跳,按理來說,凱瑟琳不該記得那晚的隻言片語。
但他並沒有多說,只是淡淡重複道:“我讓你過來。”
凱瑟琳看不見他的眼神,但她能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壓迫感。
“好吧。”凱瑟琳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誰讓我現在只能指望你呢?”
路易斯將銀藍色的火焰點到凱瑟琳的額頭,凱瑟琳只覺得彷彿有一股清冽的泉水洗刷過自己的全身,她的腦海中多出了許多朦朦朧朧的東西。
但當她凝神細思時,那些東西又忽地掩藏,讓她摸不著頭腦。
凱瑟琳使勁搖搖頭:“我這是怎么了?”
“我給了你一些小小的提示,能幫助你更快接近阿格瑪。”路易斯變魔術一般地舉起手掌,蕾拉光環靜靜躺在他的掌心,“把光環帶上,當你與他的距離在十米之內時,你就能召喚我,把他解決掉以後拉斯波爾的村民們就不會死。”
凱瑟琳還以為光環已經在混亂中丟失了,她接了過來,鄭重地將它裝進袖袋。
“最後一個問題……”見路易斯臉色不善,凱瑟琳加快語速,“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裡?加西亞呢?”
“你很想見他嗎?”路易斯輕輕嗤了一聲,“他救不了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還沒等凱瑟琳說完,路易斯同來時一樣,轉眼就消失不見。
塞勒姆主教還真是極富個性。凱瑟琳在原地鬱悶地站了幾秒鐘,拿起紗布與藥材,往格蘭特所在的房間中走去。
……
“貝芙妮小姐,貝芙妮小姐!”
凱瑟琳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她竟然趴在帕克量藥的桌子上睡著了。
在為格蘭特換完藥後,她與一個名叫菲利波的村民在院中輪番值守,以防有村民還需要鎮痛退燒的藥汁。
帕克與傑克等人帶著所剩無幾的青壯年進山採藥去了,雖然那些藥材只能發揮一點點基礎的作用,但他們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讓村民們好受一點。
菲利波和凱特站在桌前,輕輕搖晃她的胳膊:“貝芙妮小姐,請你再去配一點藥汁,凱特說他的父親喝下藥汁之後好多了。”
有許多人參加了米爾德賽克斯的集會,但也有部分村民沒去,凱特就是其中之一。
他自知沒有領取到甘露的資格,於是老老實實按照帕克的囑咐,一天分三次到院中領取藥物。
本以為喝藥只是聊表安慰罷了,但沒想到的是,在喝下了第二碗藥汁後,父親的燒竟然退了,紅疹也不像一開始那么駭人。
奧莉爾花起效了。凱瑟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稍等,藥在藥房裡熬著,馬上就好了。”
村民們大多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凱瑟琳雖然只是一個外人,但她能準確辨別出某些藥材的特徵與屬性,因此帕克將熬藥的重任交給了她。
雖然這與凱瑟琳的目的不謀而合,但她還是為村民的質樸感嘆不已。
她起身往另一個房間走去,房間門口有淡藍色的門簾。藉著門簾的遮掩,凱瑟琳再次往藥爐中放入奧莉爾花的花瓣,在等了一兩分鐘後,她為凱特盛了滿滿一碗還在冒泡的藥汁。
凱瑟琳狀似擔憂地說道:“有效果的話,也請你讓鄰居們都來按時領藥吧,按時吃藥對生病的人來說非常重要。”
比起早上那副大受打擊的模樣,現在的凱特顯得亢奮許多。
他點點頭:“我會的,貝芙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