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 董无渊

偌大的南府,明明只多了三個人,卻像多了整整十臺戲。

黃梔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堵!狗!洞!

作為掌管狗洞的神,黃梔當小丫頭時是很熱愛狗洞文化的,溜出去偷玩、跟貨郎擔換錢、偷摸進點私貨,全靠那幾個狗洞,故而,邪惡黃梔子對狗洞有自己的感悟:世道上本沒有狗洞,刨的人多了,就有了洞。

邪惡黃梔子,對狗洞是有感情的。

然而,屁股決定腦袋。

身為薛家南府第一管事,邪惡黃梔子雙手叉腰,昂首挺胸,不知天地是何物:“堵!都給我堵了!不給那些小丫頭留機會!我還不知道狗洞是拿來幹啥的!?在我梔管事的領導下,絕對不可能出現藉由狗洞,私相收受一事!”

狗洞堵了兩天,防範到一隻蒼蠅出門,都要拿梔管事名牌的地步。

攘外必先安內,梔管事總算滿意地關上門,開始算賬了:是時候讓大家見識一下,賭桌上的神,是如何平賬的了!

梔管事閉關之時,蘇媽媽與王二嬢,兩個精瘦老太,在灶房的一畝三分地,倒是出乎意料地和諧——北疆一匹狼和西蜀土霸王,擁有同一目標:養胖山月。

蘇媽媽:“我覺得夫人太瘦了,一斤骨頭二兩肉,狗兒看到她都饞!人還是得長肉,若是有肉,遇到事情還能用肉扛一扛,若是沒肉,遇到事情就只有拿命去抵扣了呀。”

王二嬢深以為然:“就是就是!”

王二嬢盤點食譜:“中午弄豬蹄膀、下午上綠豆糕,晚上熬碗鯽魚豆腐湯,就是要重油重葷,才氣血足。”

“夫人似乎更喜歡吃蔬果?”蘇媽媽遲疑:雖然夫人會將所有餐食吃光,但明顯吃肉的時候,咀嚼的速度會快一些,好像趕著趟快吃完似的。

王二嬢豪邁拍胸脯:“老子做的,她鐵定吃!”

蘇媽媽感動於王二嬢的勇氣,立刻讓賢:“往後夫人有孕,我絕不同您爭伺候的活兒。”

誰料到,王二嬢聞言激動起來:“這樣說起來,薛御史與山月,倒是親近的哦!”

蘇媽媽情緒被帶動,跟著興奮起來:“誰說不是!往前兒,其書十天半個月回來一次,夜半三更回,雞鳴之前走,拿家裡當客棧呢!娶了親後,恨不能日日回來,一回來便往正院鑽!其書那小子,我看著長大的,臉蛋兒好看,脾氣臭得跟旱廁似的,我反正從來沒聽過他跟人說話,語氣——”

蘇媽媽聲音拐了好幾個彎:“這么好!”

薛其書,便是薛梟。

蘇媽媽不樂意叫“薛梟”二字:哪個腦子清醒的老子,會給兒子取個壞鳥的名兒?

她就叫他其書。

“其書”是早逝的夫人為兒子取的小字。

蘇媽媽挑挑眉:“我反正是算著日子的,逢二五八,夫人就去側水畔,門一關,一呆呆半天,其書也在裡頭——喏——”

蘇媽媽手裡捧著裝菜的竹筐,抬下巴朝外頭湖心努了努:“今兒三月十八,那門又關著咧!”

王二嬢激動得捂住左胸膛:意思是,這門親事,有可能弄假成真了哦!?

北疆一匹狼和西蜀土霸王,恨不能抱作一團。

“祝氏的棺材還停在北府,聽落風說,天兒漸漸熱起來,良二奶奶直嚷嚷要公中撥錢買冰,族中誰若是不同意,她看祝氏哪塊肉爛了,就把哪塊肉剁下來送到那人房裡去。”

湖心之中,側水畔竹門“嘎吱”一聲打開。

山月與薛梟一前一後自裡而出。

薛梟語調低沉,繼續道:“如今局勢不明,你妹妹尚在掖庭,不知去向;薛晨與常家綁在了一處;祝氏的棺材還停在靈堂中,不知誰會為她善後如今局勢恰似一塘渾水,魚藏深洞,或藏遊曳水草之間,我們不知下一杆先釣哪條魚,索性不如等一等,我出了招,就要等對方還招,才看得清對方的實力。”

每逢二五八,相約側水畔,聽薛梟講京中諸事。

今日是第二講,接著上次大魏太宗設濟民堂、惠民學堂和杏林堂向下講,多是講朝中江南世家如何步步蠶食控制軍中、六部及禁衛六司的。

氏族自五代十國即有,戰亂時是軍閥,和平時是世家,皇帝是誰不要緊,氏族才是掌控局面的幕後之王。

經局勢變遷,草寇當道,莽夫橫空出世,氏族擁兵的能力被削減,這意味著氏族能吃的大餅被掰走了很大一塊兒,隨事態發展,多數氏族漸漸逃到更為富庶的江南,沒落為尋常的簪纓之家——如今江南的諸多古老門閥,再向上挖,祖上大多是氏族。

薛梟講了個大概,山月大致猜測這些氏族聯盟,即為如今“青鳳”的雛形。

御史臺突有事來奏,薛梟講授被打斷,山月與其一同出了側水畔,山月順著薛梟的話道:“什么常家、氏族、世家皆可等等,我最掛心水光。”

她妹妹叫水光,她叫山月。

水光瀲灩映山月。

她確實是亮汪汪一輪明月。

薛梟頷首:“我算起來,應在這兩三日。日頭大了,天氣熱了,祝氏的死擱不住了,加之薛長豐的癲,總要有個說法——到時借力打力,撕開靖安一塊肉,便是撕開內務司一堵牆,再打探令妹的消息,便也簡單些。”

山月同薛梟共事,有前所未有的輕鬆,甚至勾了勾唇角,難得玩笑:“算?你拿龜殼算的?”

薛梟挑了挑眉:“我乃瘋狗,趨利避害,天生本能。”“青鳳”折了祝氏這么一員大將,怎么可能就這么算了?前些時日應是忙於處理薛長豐與舊太子的舊事,如今薛長豐廢了,“青鳳”自可以騰出手反擊於他——否則祝氏的棺槨怎么還會停在薛家,始終沒有一個說法?薛晨亦不出頭,可能是懦弱,亦可能是得了指示;京師的送信早已快馬加鞭送到鎮江府,祝家卻始終不現身,又在等什么?

等,他們要等就等唄。

只要“青鳳”出手反擊,他作為一條瘋狗,必定能立刻朝著目標的虎口,飛撲上去,咬住便不撒嘴。

二人行於抄手遊廊之間,山月與薛梟斷斷續續說著話。

山月眯了眯眼,遠見一個胖杌墩子似的老太,握住一個晾衣杆似的老太,在廊間轉圈圈:畫面很詭異,就像紅漆恭桶和扁屏風成了精似的。

走近些,便隱隱約約聽見什么‘鯽魚豆腐湯’‘有孕’‘伺候’一類的奇幻詞彙

山月蹙眉問:“你們在合計什么呢?”

一腔平緩清淡的女聲自身後傳來。

王二嬢敷衍揮揮手,未回頭:“我們在討論怎么照料山月下奶!”

山月:?

薛梟:!?

突然有些羞赧,該如何是好?

翌日,天際微熹,禁宮大門將開。

京師朝臣陸續執芴列隊入內,大魏一、五、八為大早朝,城中五品以上皆要上朝。在一眾鬍子花白、佝腰駝背的臣工之中,高大勁瘦的薛梟,頗為突出。

今日議題不多,尚未待吳大監喊出“無事退朝”四字,便見內閣次輔袁文英雙手持秉玉芴,躬身跨步上前:“臣,有事上奏!”

九重雲梯,龍椅之上,天子抬袖,示為準奏。

“御史臺治書中御史薛梟,父因罪入詔獄,母受害亡故,依大魏律當丁憂三年,以斬衰母孝!”袁文英高聲道。

朝中響起低低譁聲。

沒有哪個做官的,願意丁憂——朝中任職,皆一個蘿蔔一個坑,丁憂的蘿蔔出了坑,且一出就是三年,待斬衰期滿,誰還記得這蘿蔔!

薛梟是朝中最年輕的三品大員!

且如今手中掌著杜州決堤案的數年大案!

朝中局勢風雲詭譎,頃刻之間,薛梟將被官場遺忘拋棄——古往今來,多少年輕官員因此中斷青雲路。

薛梟不在乎什么青雲路、什么登天梯,他只在乎一旦交出權柄,他手中查驗的案子,將再永不見天日!

偏偏事涉重孝,無人敢言。

袁文英乃內閣次輔,當今天子開蒙帝師,地位尊崇,且與薛梟存有舊怨——薛懷瑾貪墨一案,查到袁文英處,便斷了線索,不再向下查的。

對方的反擊,原來在此——倒是,有理有據,佔情佔理。

薛梟垂眸斂袍,眼睫微垂,英挺清晰的面目,隱於寬大雲袖之後,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什么。

隔了許久。

隨著龍椅上,天子冠冕“叮咚”作響之聲。

“袁次輔——”

薛梟終於低沉開口。

語調雖低,卻中氣十足,且隱約之間暗含似笑非笑的嘲諷之意。

“你管天管地,還管我爹死娘改嫁!?”薛梟官袍向上一揚,輪廓清晰的側面高高昂起,眼眸中的倨傲,與月下山月單手擷煙槍,如出一轍!

“袁次輔,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依我看,便該同你單設一個衙門,名曰海涯堂!”薛梟眼皮子向下耷,俯視看人:“意為天南海北你都管,天涯海角都他孃的是你的衙門!”

“他孃的”三字一出,朝堂悉悉簌簌響起聲音。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薛御史慎言!”

“朝堂之上,豈可張嘴他他他”老臣工這輩子雖然貪汙了很多銀子,但還是說不出口髒話,結結巴巴地指著薛梟重複。

薛梟聲音一揚:“袁文英這廝,空口白牙汙衊那狸貓換太子的祝氏是我孃的時候,你們跟聾了似的不說話!”

“我薛某人一句‘他孃的’,倒是驚起一灘鷗鷺了!”

“嗬!真他孃的有意思!”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