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爬過村委會的旗杆,曬穀場上已擠滿了搬著板凳的村民。
李淑梅拽著蘭蘭往人堆裡擠,藍布圍裙掃過王大媽的菜籃子,差點兒將王大媽絆倒,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只顧著囑託自己的閨女:
“蘭蘭,你可得好好表現,播報員可是個好工作,全村兒除了二妮,就沒有人其他人跟你爭了,只要你做了這個工作,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媽,我會努力的!”謝蘭蘭滿眼自信的說道。
此時,林宇和二妮也聽到了消息,來到了嗮穀場,見人群在曬穀場上坐好,以村長為首的村幹部也擺上了長桌,一臉認真的坐在前面。
二妮有些緊張。
“我就說肯定有人會不樂意,這下好了吧,還弄出個比賽來.....”
林宇頓時就笑了。
“比就比唄,你要相信自己,肯定能贏~!”
“你為啥這么自信?”
“你是我教的,你水平什么樣,我能不清楚嗎?放心吧,咱們村兒本來就沒幾個人識字,謝蘭蘭就在城裡學了兩三個月,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對手。”林宇說道。
林宇十分自信的根源在於,二妮真的非常努力。
自從跟他識文斷字以後,一有空她就埋進書裡,可以說進步飛速,除了一些不常見的生僻字外,幾乎所有的字她都認識了。
日頭把曬穀場的石板烤得發燙,林宇扶著二妮穿過人群時,聽見李淑梅的指甲在板凳上刮出聲響。羅全站在舊木桌後,手裡的鐵皮喇叭被曬得發燙,突然揚聲喊道:“倆選手都到齊了!上前一步!”
二妮剛踏上場中央,就聽見蘭蘭在旁邊嘀咕:“裝模作樣。”
她攥了攥林宇偷偷塞來的潤喉糖,指尖觸到糖紙上映出的喇叭圖案。此時趙老栓走了上來,分別遞給二妮和謝蘭蘭一篇稿子。
“第一關,讀報紙!”羅全用旱菸袋敲著桌子,“看你們兩個誰讀的通順,且沒有錯誤,最後由群眾們來評判!”
“你們兩個誰先來?”
“我先來!”
羅全點了點頭:“就讀《漁業報》第三版角落的《新型牡蠣養殖技術》,開始吧!”
謝蘭蘭搶先抓起報紙,手指戳著標題念道:“新型蟲歷養殖枝術......”
話音剛落,臺下爆發出鬨笑。
趙老栓蹲在牆根直拍大腿,菸袋鍋子裡的火星掉在鞋面上:“蟲歷?那是牡蠣,村長都讀了一遍,你咋還能唸錯?”
“本來就是蟲字旁加個歷!”謝蘭蘭一陣臉紅,但是依舊不服氣,繼續念起了報紙。
她越念越響,把 “育苗期” 讀成 “育貓期”,氣得羅全直敲桌子,沒過兩分鐘,就已經指出了七八處錯誤。
最後,謝蘭蘭總算吭哧癟肚的將報紙讀完,知道自己讀的不夠好,整個臉的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二妮接過報紙時,指尖觸到蘭蘭指甲劃出的印子。
接下來就輪到了二妮。
她掃了眼內容,輕聲讀道:“牡蠣幼苗需在鹹淡水交匯處培育......”
二妮一朗讀,眾人的臉色頓時就輕鬆了下來。
因為二妮沒有朗讀錯誤的地方,而且,還注意抑揚頓挫,將整個報紙文章讀的十分有韻調。
等一口氣讀完,臺下頓時鼓起掌聲。
“好啊,這才是朗讀嘛!”
“就是,一點錯誤都沒有,咱大家夥兒都聽的明白!”
“這播報員還就應該二妮來做!”
眼瞅著眾人紛紛誇讚二妮,李淑梅頓時急了,突然喊:“她肯定提前看過!”
李淑梅的腳剛跺下去,曬穀場的石板縫裡就迸出幾粒沙子。
一聽這話,臺下突然炸開了鍋,王大媽的簸箕“哐當”砸在馬紮上:“李淑梅,你可別胡攪蠻纏了,就連這場比賽都是今天臨時定的,她哪能看過?”
她的話引來一片附和,趙老栓的菸袋鍋子在牆上磕得山響:“蘭蘭把‘滅火器’念成‘滅火哭’,你咋不說字印錯了?”
“就是,比不過就比不過,幹嘛要這樣!”
“二妮就是比蘭蘭唸的好,咱大傢伙又不聾。”
眾人頓時鬨笑起來。
鬨笑聲中,蘭蘭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辮子掃過曬裂的地面。李淑梅慌忙去拽女兒,圍裙角掃落了趙老栓放在地上的搪瓷缸,涼茶潑在她鞋面上。
李淑梅的臉漲成紫茄子,突然指向二妮的肚子:“她...... 她懷著孕呢!腦子糊塗!”
這話讓空氣突然安靜,只有遠處的海浪聲隱約傳來。
二妮下意識摸了摸小腹,卻聽見林宇在身後說:“我媳婦懷的是娃,不是糊塗蟲。”
羅全把算盤往桌上一拍,珠子撞出脆響:“比賽看本事,不是看肚子!別再胡鬧了,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你家蘭蘭連個文章都念不通順,咋做播報員?我看,接了下來也不需要比了!”
李淑梅的嘴唇哆嗦著,突然蹲在地上抓了把沙子揚起來。
“不行,你不能這么偏心眼子,他林宇家生活多闊啊,家裡又是電視又是冰箱的,還有電話和收音機,整個村裡就屬他們家最闊,這好工作還給他們?”
“再看看我們家,我男人不會捕魚,累死累活的出去打工,一月掙不到十塊錢,我還有兩個小的要養呢......”
“嗚嗚嗚,這日子可怎么活呀,我不如死了算了......”
李淑梅的屁股剛撞上曬裂的石板,就發出殺豬般的哭喊。她雙手拍打著地面,濺起的塵土混著唾沫星子,糊了蘭蘭一褲腿。
臺下的王大媽慌忙放下簸箕,卻被她一把抓住褲腳:“大夥兒給評評理啊!我家蘭蘭唸錯幾個字,就得丟了飯碗啊!”
這話,也頓時讓村民們都同情了起來。
曬穀場的槐樹下,張奶奶嘆了口氣:“她男人前年出海傷了腰,現在只能蹲碼頭補網......”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人群,抱孩子的婦女們紛紛點頭。
有漁民蹲下來勸:“二妮啊,你看蘭蘭這孩子......”
二妮攥著林宇的手,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本想拒絕,畢竟,他工作已經辭了。
但是她也知道,她要是直接拒絕,肯定會讓村裡人誤會,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讓什么讓!?”羅全突然一腳踢翻了板凳,算盤珠子滾得滿地都是,“村裡喊了三年計劃生育,她偏要生三胎!現在哭窮給誰看?”
“再說了,這播報員的工作是能隨便能糊弄的?唸錯一個字兒,就有可能換了一個意思,影響的可是整個村子人的生活。她要是播報錯了天氣,村裡人大風天出了海,命都得丟在海上。”
羅全的話,頓時讓村民們渾身一激靈。
這話說的對啊!
要是因為蘭蘭播報錯誤,自己男人命丟在海上可咋整?
瞬間,所有人都閉嘴了。
“我不管!”李淑梅蹬了蹬腿,她抹著眼睛哭喊:“反正我們家現在困難,村裡必須幫我們。他林宇家當年吃不上飯的時候,村裡還照顧他們家呢,憑啥輪到我們家就不行?”
這話讓羅全的臉憋成紫茄子,手在腰間摸了半天,才想起沒帶菸袋。
二妮看著李淑梅撒潑打滾,突然覺得小腹有些發緊。
林宇看到,趕緊悄悄遞給她一顆話梅,低聲說:“別往心裡去。”
這話,頓時讓村長羅全氣的嘴角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想到李淑梅家也確實有困難,他嘆了口氣,話當即軟下來。
“行了!”羅全突然蹲下身,撿起滾到腳邊的算珠,“播報員肯定不能給蘭蘭,出了事兒誰擔待?”
“這樣,小宇的加工廠不是要開業了嗎?讓他在廠子裡給你們家蘭蘭安排個工作,加工廠的活兒蘭蘭應該會幹,而且工資一個月比播報員還多五塊錢呢。”
“真的?”
一聽這話,李淑梅當即就止住了聲音。
林宇家招工的事兒她當然知道,她當天晚上也去了,但是因為孩子她去晚了,所以沒進去。要是能讓蘭蘭進廠子裡工作,那也不錯。
畢竟,林宇給的工資也挺高,而且活不累,重要的工作都是機械化,工人只需要分揀包裝即可。
林宇剛想開口,就被二妮拽了拽袖子,她低聲說:“讓她來吧,挑揀活兒輕,蘭蘭肯定能幹明白。”
李淑梅頓時就笑了,撲騰著身上的泥土,站了起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宇、二妮,你們可得照顧我們蘭蘭呀!”
“放心吧,都是村裡人!”二妮說道。
眼瞅著事情算是有了個結果,羅全鬆了一口氣,說道:“那就這么定了!蘭蘭後天去加工廠報到,再胡鬧,連這活兒都沒了!”
“行了,大傢伙都散了吧!”
聽到羅全的話,眾人這才抬屁股起身離開。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我看真是一點兒錯都沒有。”
“誰說不是呢,蘭蘭雖然得到播報員的工作,但是得到了進廠的工作,這不也挺好?”
“羨慕呦,我昨天去晚了,都沒名額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