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喝下一定劑量的水熊蟲藥劑，會產生對輻射的抗性，並且隨著時間推移，抗性逐步遞增直至徹底能夠在輻射環境中正常生存。”華生做出解釋，依舊沒敢把試劑瓶交給鄧鳴泉。

“我想知道這東西能否讓人在真空環境中存活。”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所有的判斷是基於魯班推算出的結果來說明，尚未進行臨床試驗，在氧氣環境中誕生的碳基生物，不靠改變基因就想實現真空存活，成功概率是個未知數。”

華生用嚴謹措辭提醒鄧鳴泉，在沒得到充分臨床實驗結論之前，最好不要擅自飲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拿活人進行實驗，是法律所不允許的，即便鄧鳴泉或許有特權，華生也不建議使用。

兩人心裡都清楚，水熊蟲藥劑是能夠劃時代的產物，一旦對外公開宣佈，等待人類文明的將會是更大範圍、更激烈的動盪。

人類文明再經受不起任何挑戰了，當下沉悶緊張的局勢，隨時可能升級成戰爭，此時默不作聲才是最好的選擇。

“大家都需要時間來做些必要的準備，鄧工你最好告訴我，為何非要水熊蟲藥劑不可，你應該不是熱衷於冒險的那類人。”華生說話間，向後撤到相對安全的距離，不讓鄧鳴泉輕易搶奪。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沒等鄧鳴泉做出解釋，另一個他從未聽過的聲音突然傳來：“驅光儀建成後，需要鄧鳴泉總工程師親自進入水面之下進行操作，人類沒法在水中不攜帶設備進行呼吸，所以他需要水熊蟲藥劑。

鄧鳴泉的目光瞬間被這聲音吸引，此時他才注意到這裡居然有塊巨石，與黑石塊頭相似，表面的紋路卻更為細膩，流光溢彩充滿未來科技感，聲音是從上面的那副面孔發出的，王子嫻正站在其下方，仔細審視著它。

“你是誰？為什么知道驅光儀？”

鄧鳴泉心中所想，誰也沒有提及，面前的巨石似乎非常明白在場所有人的心思，所以它沒有回答，而是對王子嫻恭敬說道：“會首大人，好久不見，魯班不負所托，基本上掌握了黑石內部殘存的數據。”

王子嫻伸出手掌，輕輕觸碰表面，終於露出開心的笑容，“向鄧工介紹一下，這位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智能生命體魯班，我將他與靜心石碑融合，現在看來似乎神智已經超過了智能生命體的範疇。”

“不可思議，你太瘋狂了，這種智慧的融合無法把控方向，萬一錯誤……”

“鄧鳴泉先生，姑且請允許我用這種親近的方式稱呼您，終局任務迫在眉睫，還請抓緊時間。”魯班好心提醒道。

終局任務，一個渺遠的詞彙，瞬間將鄧鳴泉的意識拉回到初見到巡航者屍體的那一刻，對方所說的終局任務，時至今日他也沒搞明白。

“你並非掌控塵晶蘊含的數據，而是與它的意識合體了，你不完全是魯班，現在請換它來和我對話。”

鄧鳴泉凝視魯班的五官，巨石紋路色彩由湛藍變成金黃，在另外兩人不可思議的驚歎中，那副面孔散發出搖曳光焰，雖然外貌看出不變化，但氣勢截然不同，鄧鳴泉知道是另外一個智能體出現了，與戰艦殘骸裡存在的智慧顯示屏相同。

靜心石碑就是外星戰艦，鄧鳴泉的猜測完全正確，它們擁有同樣的制式裝配，作為人類科技產物的魯班，沒道理能吞吃掉對方的意識。

“人類鄧鳴泉，終局任務進入倒計時階段，你是破局者，責無旁貸。”

巨石釋放出一道光幕，上面顯示著二十一年的倒計時，數字在飛速縮減著，這行代表著流光抵達地月範圍內的時間，以超乎尋常的加速度在更改著，暴雨激盪起的濃郁霧氣裡，那些隱藏其中的菱形碎片中，突然鑽出來些金屬機甲，更多的是經過改造的智械人，一經現身，便對著月球基地的建築無差別攻擊。

“他們是誰，從哪兒冒出來的！”華生驚呼道。

魯班通過操控星神會的無人機，實現多層次畫面同步展開，能夠看到守護在指揮中心的軍方部隊，調轉槍頭一致對外，與突然現身的敵人交火。

“巡航者與牧星者的母星科技使用，是基於聲音與光的轉換來釋放和吸收能量，數據、物質等一切，都可以藉此實現空間跨越，所以他們能送過來，這場暴雨很不湊巧，成了他們的幫手。”

智械人的火力相當猛烈，他們不管不顧想要徹底摧毀這裡，所用的毀滅性殺傷手段，無視岌岌可危的護罩，月球基地的軍隊行動受到極大剋制，能夠活動的範圍被快速壓縮著。

“驅光儀來不及建設了！”鄧鳴泉身陷絕望境地，不斷頻閃的畫面在消磨掉他最後的信心，人類正如他們的文明那樣，在平穩運行的途中忽然急轉直下，落入不可逆轉的下風口。

智械人如同雨點般衝出，不計成本侵襲月球基地，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他們來自地球，所使用的機械與武器表面，都帶有斑駁痕跡，來自共生派的反擊狠辣果決，當鄧鳴泉忽然看到半人半機械的劉先念，站在一臺戰爭機器頂端時，原因便不言自明。

讓一個吃過虧的人當領袖，能避免太多麻煩，至少不會重蹈覆轍。

劉先念作為地球地下城的革命軍領袖，他的號召力無與倫比，更要命的是指揮中心上空，露出一塊直徑超過二十米的黑洞，其中蘊含的能量，單從畫面上就能看得出來。

無人機再繼續往前飛，受到黑洞的干擾，畫面變得跳動撕扯，無處可躲的孟廣益、掌握歐陽家族話語權的幾名老人，十幾名手持黑石的黑衣人，共同組成了黑洞之下的奇特畫面。

可惜黑洞沒堅持太久，自己能量架構不穩破裂，把參與者炸的到處都是。

再之後，畫面定格，無人機失去信號。

一號能源區的通天塔，光暈由藍變紅，開始逆向運轉，瘋狂抽走月球基地的能源，來自李九卿的畫面顯示，他帶著一批古怪的士兵，不斷對準智械人開槍，槍械沒有子彈發出，但正對著的智械人，身體會變得僵硬無法動彈，這種狀況正在各處上演著。

種植區的東側，一座狀如山嶽的巨型機器，摧枯拉朽般推向種植區，沿途無物可阻，這輛擁有四條機械手臂的履帶式戰車，足足超過五層樓的高度，在頂部駕駛室的位置，鄧鳴泉看到了馬長安父子的身影。

種植區內，耗盡算力的顯示屏再度亮起，焦急不安的鄧鴻蹲守在附近，當兩邊畫面同時出現，他看到了面容複雜的父親，身處在形似廢墟的實驗場中，似乎在與人交談。

“老鄧！你見沒見到華生？”鄧鴻的呼喊，隔著屏幕無法傳遞過去，鄧鳴泉自然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只得去問魯班。

“把這東西帶著，它能吸引所有的智械人朝著你所在的方向走，用他們的身體來建造驅光儀，然後啟動它，這是唯一的辦法，神秘學會的成員，會幫助你完成。”

魯班所在的巨石中間裂開一條縫隙，一枚漆黑的卡片落入鄧鳴泉手中，上面用地球的數字寫著“0181”。

“這串編號對巡航者而言有什么意思？”

“你會明白的，卡片會提供一分鐘的自我屏蔽，之後的路需要你自己走，我無法進行短途傳送，必須將剩餘所有算力，分攤到每個人手中。”

魯班的五官徹底暗淡，不再與鄧鳴泉交流，展現出的畫面隨之消失，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神秘學會成員的武器中，源源不斷被注入新的能量，一道道漆黑的線路，從星神會的地堡內冒出，就像是種子開枝散葉，朝著四面八方生長，與這些武器相連。

與傳送而來的智械人一樣，所有神秘學會的武器都鑲嵌著同樣的黑石，只不過功效恰恰相反，能讓釋放出的旋律干擾到智械人的行動。

“五十五秒！鄧工快上車！”

王子嫻看著手錶上跳動的數字，率先回過神來，啟動車輛呼喊兩人。

“全速駛向種植區！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我們還沒判斷事情的真偽，畢竟來源是人工智能……”華生說到一半，就被王子嫻的眼神給震懾回去。

“我先把藥劑喝下……嗯，還是水果味的，你挺會調製。”

鄧鳴泉趁著華生走神，把水熊蟲藥劑拿來一飲而盡，冰涼的口感讓他打了個哆嗦，此外沒有任何異常反應。

“三十秒！”

王子嫻駕駛地形車衝到混亂戰區的中央，在炮火的夾縫中狂奔，地形車的外殼被子彈打的叮噹作響。

“十秒！”

地形車徹底報廢，停靠在一座冒著濃煙的建築旁邊，三人只得下車徒步。

“屏蔽時間結束！”

人類奔跑的速度相較於地形車而言，著實太過緩慢，剛衝到種植區邊緣，卡片屏蔽時間恰好歸零，一瞬間所有還能動彈的智械，齊齊朝著鄧鳴泉的方向飛掠而來，包括馬長安父子駕駛的巨型機器。

“是鄧鳴泉！讓我們來看看這位新生派的大功臣，多么狼狽的模樣！”老馬大笑著，雙手拉動操作杆，讓巨型機器開足馬力朝著鄧鳴泉碾壓過去。

身旁的馬長安一言不發，左手插在口袋裡，不斷按動老式手機的按鍵。

按鍵傳出的旋律，與神秘學會的武器釋放出的音頻如出一轍，老馬只顧著歡呼，卻沒留意馬長安的動作。

鄧鳴泉竭力奔跑，

“我們必須做點什么！快些行動起來！”

顯示屏的畫面中斷後，鄧鴻想要做些什么，但沒人告訴他外面的情況，他守著一堆破儀器，顯得那樣無助。

就在他思緒紛飛時，一條黑線飛躍天際，橫跨半個種植區，準確落在鄧鳴泉的頭頂，沒入他體內。

伸手無法觸摸到黑線，這是一種與光截然相反的暗物質。

“做好準備，會有許多能量傳遞進你的體內，你要做的是保證驅光儀的運轉。”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鄧鴻的腦海炸開，不等他問詢，來自一號能源區的能量物質，通過這條黑線衝進鄧鴻體內。

按照常理，人類的血肉之軀是無法當做儲能設備的。

但鄧鴻沒有察覺，在自己心臟對稱的位置，一顆米粒大小的水晶之心，隨著能量的湧入而慢慢成長著，就是它吞吃掉了所有能量，維持著鄧鴻身體的各項平衡。

鄧鳴泉的身影在數分鐘過後，出現在了劃定建造驅光儀的位置，秦靈眺望到鄧工趕來，剛想上前迎接，卻見一座巨型機器衝來，直接將鄧鳴泉淹沒在了漫天塵土中。

“鄧工！”

秦靈的雙目瞬間流出淚水，拼命奔向塵埃中。

鄧鳴泉根本沒想著躲避，他拿著卡片吸引來數量龐大的智械人群體，已經身陷死局，無路可去。

煙塵席捲而來，鄧鳴泉也沒有停下奔跑，那股漠然龐大的氣勢籠罩住自己時，他心中所想的只有奔跑，繼續奔跑。

等一直跑出煙塵，他們三人竟然毫髮無損，巨型機器停在了一米左右的位置。

老馬把操作杆拉斷，也沒能讓機器移動分毫，氣急敗壞地大罵著。

他要知道是馬長安關鍵時刻按下了暫停鍵，能把自己的兒子推出駕駛室去自生自滅。

“可惡！又讓他成了主角！為什么他的運氣總是這么好！”

“鄧叔人挺好的，至少不會害人。”馬長安揶揄道。

老馬本就怒火中燒，聽到他這么說，抬手就打。

手剛舉起，馬長安的口袋裡忽然響起音樂，緊接著數百噸重的巨型機器，平白無故脫離地面飄浮到半空。

周圍不受自我意識控制的智械人，接二連三跟著飄了過去，在莫名的力量影響下，按照鄧鳴泉所設計的驅光儀造型排列堆砌成型，種植區的土地寸寸破裂，溝壑中向上冒出無數的礦物資源，化作粉末澆灌在驅光儀上，將這座奇怪的建築頃刻成型。

“拉閘，放水！”

鄧鳴泉大吼著，他的身體同樣跟著飄到驅光儀上方，穩穩落入剛好容納自己的座椅中。

秦靈不敢遲疑，淚眼婆娑地按動開關，連日收集來的水源，不斷湧入驅光儀的水槽，很快淹沒了鄧鳴泉。

在水熊蟲藥劑的幫助下，鄧鳴泉得以呼吸順暢，透過周圍晶瑩剔透的水環境，能清楚看得到外面。

天外的流星群，體積已然變得與太陽相仿，並且還在不斷擴大。

“牧星者艦隊還沒停下來！驅光儀不管用啊！”鄧鳴泉哀嘆一聲，絕望地閉上眼睛，一旦牧星者降臨，可想而知人類文明會瞬間覆滅，甚至整個太陽系的能源，都會被掠奪一空。

“注入能量，開啟驅光儀！駕駛員做好準備！”

忽然有人在耳畔發出警告，鄧鴻走到驅光儀後方，雙手觸碰到儀器的表面。

頃刻間，鄧鳴泉被黑光包裹，驅光儀向外釋放出黑色的光芒，陸續覆蓋了種植區、“廣寒宮”月球基地、月球，乃至一側的地球、太陽系的外層。

在牧星者艦隊的座標圖中，太陽系就這樣忽然消失不見。

失去能量的指引，牧星者艦隊不做停留，徑直貼著人類文明的邊緣而過，朝著下一處能源爆發的星空航行過去。

鄧鳴泉失去了外界的視野，周圍的環境逐漸亮起點點光斑，相互拼湊組合成了一幅完整的飛船操控面板。

僅有的一個座位，也開始拓展出其他的活動空間，熟悉的飛船船艙在鄧鳴泉面前一一呈現，只是他沒有看到驅光儀的外觀，被凝實成實質的黑光組合成了一座石碑的樣子，拔地而起緩緩升空。

“編號0181所在文明拯救成功，即將啟航追趕牧星者艦隊，是否同意？如否定選項，飛船將懸停在文明上空，直至能量耗盡。”

鄧鳴泉突然全都明白了，笑著點頭同意。

“歡迎加入巡航者，祝願這趟無畏的旅途一路平坦，願生命之光自由綻放！終局任務結束，開始新生！”

站在驅光儀正下方的鄧鴻、哭成淚人的秦靈、萬念俱灰趴在地上的孟廣益、剛推開外研科窗戶的許佑……新生派、共生派，人類文明的所有公民，都抬頭望向這片天空，見證人類文明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古老蒼穹，徹底變得寂靜，聲音、光亮，都消失在黑暗中，他們知道，大家都知道，黑石消失的時候，才會重見天日。

在地球某座地下城街道上走著的少年零六，忽然駐足不前，抬頭望向被地表擋住的方向，良久過後，少年零六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還有和我們一樣的人出現在了月球上，我們有同胞了，這個世界真美好。”

少年零六捂住胸口，那裡也長出來一顆鮮活的水晶之心，隨著某種旋律，用力跳動著，敲碎人類文明的牆壁，讓宇宙的光映射進來，照亮漆黑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