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在手》 郝在

柳枝不知道搖動多少下。

直到一片葉子,忍不住落下。

葉劉京才從黑暗中抬頭,重重嘆氣。

今夜,有人誇讚他,有人辱罵他,有人想要殺死他,這些,葉劉京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面前的白帆,能否招來郭狗兒的魂魄。

可等了許久,也沒有期待中的聲音出現。

“都是他孃的迷信,胡說!”

葉劉京氣得一腳上前,踢到招魂幡上時候,又忍不住停下:“算了!”

他轉頭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小少年,這么多日的驚嚇,郭木頭一朝安定下來,自然困得忍不住。

可他依舊堅持陪在葉劉京身邊。

只為等著,再見自己二爹一面。

這小傢伙,這月亮……

快月圓了。

小傢伙家裡只剩他一個人了。

悲憤,窩囊,說不盡的感情,湧上葉劉京的心頭。

他想要練刀,想要殺人,想要仰天大吼。

最後……他提起郭狗兒排位前的酒罈,倒在地上一碗,自己喝一碗。

自己喝一碗,又倒地上一碗。

倒地上一碗,嘆嘆氣,又喝一碗。

他抬頭,醉眼模糊,低頭看著地上酒水倒影裡的月亮。

郭木頭突然抬頭:“大爺,你想我爹了?”

葉劉京奇怪低頭,問小傢伙:“你怎么知道!”

“我也想他了……”

“唉……”又是一聲長嘆,厚厚的夜,也遮不住。

…………

小院不算小,卻也不算大。

洪馮的房間,在小院後堂東,他靠近皇權,葉劉京平日裡,又叫他大哥,住在這,是應該的。

夜深,按照平日裡的習慣,這時候,他房間裡,早早熄燈。

現在不知怎么的,洪馮房間裡,一根蠟燭微弱地亮著。

“洪大哥,睡了嗎?”葉劉京叩門詢問。

“沒睡!”房間裡,很快傳來回應。

雜亂的聲音響起,應該是洪馮碰到椅子,他扶正椅子,快走幾步開門。

“吱~”洪馮開門。

他奇怪地看著葉劉京,開口詢問道:“葉兄弟,有事?”

葉劉京笑著拎出身後一攤子酒:“哈哈哈!來找洪大哥喝酒!”

洪馮尷尬將葉劉京往房間裡引:“要說陪人喝酒,我還是可以的,可和人喝酒,我卻是沒有過。”

“小時候,家裡窮,咱沒機會喝酒,後來進了宮,貴人倒是沒少喝酒,只是咱這些陪著貴人的奴才,嘴裡若是有酒氣,那不是讓貴人嫌棄。”

宮裡奴才被貴人嫌棄,可是要命的。

他這輩子的經歷,從來沒給他過機會,學喝酒。

葉劉京坐在桌子邊,端起一杯酒:“我給洪大哥倒上,你只當陪陪我,你不必喝。”

酒是不醉人的,多數時候,醉人的只有自己。

葉劉京長嘆一口氣,趁著醉勁開口道:“有個事,想拜託洪馮老哥!”

“你說,只要不違背宮裡的規矩,咱們弟兄,沒什么不能說的。”洪馮盯著桌上,自己面前一碗酒。

他勇氣鼓起好幾次,卻還是沒敢端起酒喝下去。

他一個太監,如今能以男人的身份,跟蟒袍使稱兄弟,已經是想不到的好事。

他怕,怕自己喝醉了,不好看,葉劉京嫌棄。

他看著猶豫的葉劉京,又看一眼桌上的酒,他鼓起勇氣,手剛抬起。

葉劉京突然開口:“既然,洪兄弟不介意,那我……我想讓木頭那孩子,認你當爹!給你養老送終!”

一口大鐘在洪馮腦袋上方,炸開。

他的靈魂好似瞬間出竅,去了那九霄雲外,神遊太虛之間,又好像安安穩穩地坐在,杭湖府這處小院裡。

洪馮沒喝酒,卻好像醉了。

他搖晃腦袋,奇怪開口道:“葉劉京,說些什么?”

葉劉京坐直身子,鄭重開口:“我想讓木頭給你當乾兒子。”

“你莫要介意,我不是為了你給他什么,只是我在杭湖府危險,我想著……”

他的話沒說完,被洪馮直接打斷。

“哄!”洪馮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桌子上直接被燒出一個漆黑的巴掌印。

他大笑著,暈乎乎地開口道:“好啊!為什么不好!”

“葉兄弟,你不知道,看見木頭這小子第一眼開始,我就心裡喜歡,不止這小傢伙的命運像我,就連小傢伙的樣子,跟我年輕時候,也有些相似!”

“聽見,孩子沒了家,你不知道,今日我有多憤怒,我……我!”

洪馮四下尋找,看見桌子上的酒碗,他端起酒碗學著客棧裡,看到的粗漢樣子,一抬頭飲盡碗中酒。

酒碗重重摔在地上,驚醒院子裡,不少人。

洪馮憋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多謝你,多謝葉兄弟,真的多謝你……”

“這輩子,能認識你,才是兄弟我,最大的幸運!”

宮內掙扎,十幾年,他一步一步向上爬。

爬到如今的位置,一回頭家裡人不要他了,尊嚴也早就找不到了。

可自從認識了葉劉京,他第一次在葉劉京這,找到屬於男人的尊嚴。

他找到抬頭說話的勇氣,找到粗獷的聲音,該如何發出的辦法。

而今,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沒人能懂,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有自己血脈的延續,對一個太監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種乾兒子,不是宮內太監們,如同遊戲一般乾爹,幹爺爺的稱呼。

而是,他洪馮名字可以放在祖宗排位上的象徵。

葉劉京也沒想到,他一個決定,會讓洪馮如此驚喜。

他對著門外擺手,小聲開口道:“木頭進來!”

門外,不止有木頭。

高掛洪馮的一個沒注意,已經驚醒,院子裡,以及院子外,多數高手。

他們站在院子裡,或是站在遠處房頂上,盯著這一幕。

郭木頭低頭,小步往前走,見葉劉京開口:“大伯,大大伯!”

洪馮笑著低頭。

葉劉京卻一直沉著臉,木頭的稱呼,是兩個人的期待,他不能辜負郭狗兒,也不能辜負木頭。

他一直,想要切割掉世界上,所有情感牽連的想法,在木頭從杭湖府外人群中跑出來,喊冤的時候,失敗了。

此刻,杭湖府外風起雲湧,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走出杭湖府,他要為木頭找一個靠山。

杭湖府的事,殺不死洪馮,他是內監,官府的事,跟他沒什么關係。

只要他不插手,他就能活著走回上京城那座皇宮。

他能活,木頭也能活,葉劉京也算對得起郭狗兒了。

葉劉京端起茶杯,沉吟片刻,他低頭看木頭的臉,開口道:“洪大哥,有件事,我跟木頭這孩子商量好了!”

“他……不願意改姓,他生的第一個孩子,也要姓郭,但他會為老洪家,留下一個男丁!”葉劉京還想如何勸說。

卻發現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臂。

洪馮一臉期待地,坐在椅子上,開口道:“這都不是問題,快些敬茶吧!我忍不住要喝兒子敬的茶了!”

沒人知道,一個為了家裡人能活著,切掉下面進宮的男人。

在經歷,忍辱負重從宮裡拿銀子接濟家裡,家裡卻在富有之後拋棄他,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內心對家庭情感的期盼能有多深。

葉劉京彎腰,茶放在郭木頭小手裡。

郭木頭跪在地上。

地上涼,有碎渣,他這一跪,洪馮心疼地咧嘴。

郭木頭抬頭,雙目明亮:“乾爹,喝茶!”

“唉!”洪馮快速從郭木頭手裡接過茶杯,好似怕誰跟他搶一樣。

他一飲而盡。

“卟!”一聲細響,一股熱浪從房間內,翻湧而出,又快速收斂。

洪馮扶起郭木頭,仰天大笑:“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我洪馮……有後了!”

“我再也不是殘缺之人了!”

洪馮閉氣,瞬間只覺此生圓滿,出上京城前,那道摸不到的牆,此刻輕輕一推,竟然破碎在地。

……

萬里之外,上京城內。

燈火通明的大殿,一位老者突然睜開眼,看著面前一盞燭火,疑惑開口:“這小傢伙,才多少年?竟能有如此修為,是時候,叫他回來了!”

“來人,告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