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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被李家寨的人私囚的慘痛遭遇,梁一飛已經明白自己到底是惹到了何方神聖。

李家是王家姻親,必定是王家有人想置他於死地。死裡逃生後,他自然不可能率先去見與王家利益緊密相關、生了他後便將他寄養於梁家的親生父親秦檜。

臨近臨安府的清波門時,秦月淮問他:“你可要回府?”

這話是在問他是否回梁家,梁一飛搖頭,“不了。”他此刻不敢信任秦檜,便不敢信一向唯秦檜馬首是瞻的梁文昌。

經歷過一次生死後,如今他的心緒極為複雜。

尤其是救他的人還是秦月淮後。

他在李家寨拚死殘存着想生的念想,一來出於對命運的不甘,二來,是對他心中那位深愛的小娘子的牽掛。他在牢中千百次曾幻想沈煙寒看着他笑靨艷艷的模樣,好似不能再看一次,他也死不瞑目。

可造化何等弄人。

誰能預計得到,救他的,是秦月淮此人。

如今他也不是秦月淮,而是搖身一變成了大周的新科狀元郎齊宴,他往前懷疑過他的身份為假果然是真,見過秦月淮手腕上的紅手繩後,他自然已對秦月淮究竟是何人瞭然於胸,他還根本不叫齊宴,而是官家的親外甥、延慶長公主的兒子無疑。

可即使知道秦月淮背負的重大秘密,又有何用?

秦月淮救他時說得沒錯——

“梁三郎,我本可一刀下去,讓你將這個秘密徹底帶入地里,甚至無需我動手,我放任你在此地兩日,以你如今狀態,定然活不成。”

“我救你,一則,我與你有共同的敵人,即便你我不為友,各自去‘回報’各自的,想必不是一件壞事。”

“二則,皎皎說你光明磊落,說你重情重義。”

“以你我的交情和所處位置,我不敢說信你,但我信她。”

秦月淮笑,“我便賭一場又何妨,我賭你不會恩將仇報,賭你不會拿我這個救命恩人的命去換你的前程。”

……

思緒回攏,梁一飛攥緊手中韁繩,不明意味地笑一下,然後朝秦月淮道:“終於回來了。”

長久受苦,雖然養了數日,這會他的身形不免還有些消瘦,但他眼中明亮如星,看秦月淮的眼神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秦月淮這一刻敏銳地覺出某種威脅。

果不其然,梁一飛微頓後,便揚眉繼續道:“我便與你提前打個招呼,既然我此番有幸歸來,我該爭取的,照樣會去爭取,我絕不會因你救了我而放棄她。”

“她”是誰,二人皆心知肚明。

秦月淮在外人面前一向從容淡定,何況是面對梁一飛。在與沈煙寒的關係上,內心再多的忐忑,在表面上他都可以雲淡風輕。

對視上樑一飛,秦月淮幽幽道:“你爭不過。”

梁一飛毫不客氣:“就憑你?齊宴,齊狀元,齊學士?”

這意思好比是說,你這會身份一變,將沈煙寒往前的信任全數摧毀,還能再得她信任,不異於無稽之談。

他不是沒見過秦月淮捏着荷包愁眉緊鎖的模樣。秦月淮要是與沈煙寒一點齟齬也沒有,不該是這麼個樣子。

梁一飛一語落,秦月淮眼中的遊刃有餘頓時微滯。

不得不承認,他同梁一飛的關係果真複雜。

即使是救人者與被救者,也因對方手中有他的秘密、梁一飛與秦檜的親生父子關係而互相警惕,在政治上他們不會合作;私事上,二人之間又因有同時喜愛的小娘子存在,也不會為友。

須臾後,秦月淮嘴角稍稍挑了挑,改為另外一種攻心:“她已有了我的骨肉。”

梁一飛眼中訝一下,卻依舊不服輸:“就是她前夫的子嗣,或是她未婚先孕生的,我也照樣會養得視如己出。”

不管說他是“前夫”還是“沒有身份”,都無疑是當頭一記利刃,劈得人心生疼。

連楊動都做好了準備,只等秦月淮一個示意,他便出動教訓如此囂張的梁一飛。

然秦月淮只是再度笑笑,道:“在下自會善待自己的妻子,着實勞不到外人費心,梁三郎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梁一飛最見不得秦月淮這種四平八穩的平和狀態,好似怎樣的重拳最終都只能打到一團上,最是讓人有火發不出,憋悶難受。

他懶得再與之逞口舌之爭,“駕”一聲,御馬揚長而去。

與梁一飛的嘴仗上,秦月淮因妻與子扳回一局,卻不想,現實狠狠給了他一記打擊。

他下值後腳步匆匆去見沈煙寒時,不止是看到自己的“子”沒了,就是自己的“妻”身邊也有個別的少年郎君。

而這,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發生的。

聽風茶樓的雅間中,沈煙寒正與鄭士凜對坐品茗,相談甚歡。

要說鄭士凜與沈煙寒這交情怎麼來的,不得不說,還源於秦月淮在其中“牽線搭橋”。

秦月淮當初贈沈煙寒手繩,被鄭士凜誤會成沈煙寒與山匪李娩有干係。後來,是秦月淮親自當面解釋,沈煙寒那手繩與他家長的結絡相似,一口咬定那並不是什麼特別之物,這才打消了鄭士凜對沈煙寒的猜忌。

可猜忌是打消了,但也因此促成了鄭士凜和沈煙寒不打不相識。

沈煙寒“流產”後行動便利,也常去鄭府與新懷了身孕反應強烈的鄭二少夫人陸苑相聚,鄭士凜這會沒有朝中官職在身,成日在府中閑逛消磨時間,見沈煙寒的次數多了後,又有個先前誤會在,自然就以禮相待,一來二去,二人就處成了熟人。

從木槿處得知沈煙寒去了隔壁茶樓,秦月淮滿心期待才走到二樓樓梯口,便聽沈煙寒跟同熟人說話那樣說:“我自釀的桂釀,你帶回去同鄭二哥他們嘗嘗。這可是好酒,我也埋了整整一年了。”

回答沈煙寒的,是一個爽朗的男聲:“那我卻之不恭了。你放心,我一滴也不會浪費,今夜定然全數給喝下去!”

何等熟悉的聲音。何等隨便的語調。

秦月淮悄聲抬步靠近聲音來源處,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不知外頭有人臉上一整個風雨欲來,沈煙寒看着眼前擺着的兩個諾大酒罈,微蹙眉稍,不大置信地問鄭士凜:“你酒量這麼好?”

二人熟了後,鄭士凜在沈煙寒跟前也不如在別的小娘子面前那樣拘着,這會一被她問他自詡了不得的酒量,自信使然,他不由改變了坐姿,支起一條腿,手肘架在膝頭,拍胸脯放大話道:“沒個十來壇,根本難不住我。”

這話就着實屬於大言不慚了。

“……好酒量。”沈煙寒尷尬笑笑,拿起茶盞佯作飲茶,再隨意四處瞟瞟。

可一往左看,恰好同出現在門口的郎君對上視線。

四目相接,顯然黑瘦了一圈的郎君眉宇輕攏,眼中沉沉的哀怨之氣便沖她撲面而來。

沈煙寒:“……”

意外加震驚,下意識地,她一下就收回了視線,當作根本沒見到他人。

沈煙寒想着,“齊宴”與她又無甚交情,這會在茶樓偶然遇見,實在沒有交談的必要,她同鄭士凜忙着,他自然會自動離開。

可她的幻想落空。

秦月淮一聲不發,深邃的目光就直直打在她身上,在聽覺靈敏的鄭士凜聽到腳步聲轉臉看他時,他一目不錯,衝著沈煙寒就喚了聲:“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