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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

秋望園的大門甫一被木槿鎖上,牆外的拐角處就傳來一道蔡希珠悅耳的呼喚。

沈煙寒眼眸一亮,“珠珠。”

“幸虧你們還沒出發呢。”蔡希珠偷偷看秦月淮一眼,上前拉住沈煙寒的手,“跟我來。”

沈煙寒跟着蔡希珠走到遙遠的一株杏樹下,兩個小娘子背着餘下三人,兩顆都簪了碩大鮮花的小腦袋緊緊湊到了一起。

蔡希珠偷偷遞給沈煙寒一個精巧的小罐子,“來,我給你找來這東西了,一定有用!”

沈煙寒好奇地打開蓋子聞了聞,擰眉道:“啊,這味道也太沖了!”

“良藥苦口!我打着我爹爹的名號,千辛萬苦才得這麼兩顆,價錢還貴得要死,你可莫要浪費了。”蔡希珠一副心疼的模樣,“今晚若是有用的話,屆時你們洞房花燭時就讓他再吃上一顆。”

沈煙寒又看了那黑丸子一眼,“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黑虎丸?”

“正是!今上就在服用這門葯。”蔡希珠點頭,對這玩意的出處讚不絕口:“黑虎王醫師你聽過的罷?今上跟前的紅人。黑虎丸便是用的他家祖傳的方子製作,全臨安府,不,全大周僅此一家。”

沈煙寒對黑虎丸的功效有些懷疑:“可今上至今也沒有子嗣呀,後宮還那般多呢,也沒有見哪個嬪妃懷身孕。”

蔡希珠略氣急:“總不能一口就吃成胖子!總得一步一步來,先讓你家的這個有成事兒的苗頭再說。”

沈煙寒被她說服,朝她道謝,將黑虎丸收得妥妥帖帖,這才又走回了秦月淮身旁。

“走罷!”

她緊緊挽住秦月淮的胳膊,看着他的腳,欣喜道:“蔡大夫說你如今腿傷大好,要出門多走動鍛煉,今日重陽,正是登高望遠的好日子!”

秦月淮對過節沒有一絲期盼,對此不置可否,任由沈煙寒折騰。

秋風清朗,秋氣湛然。

年輕男女行在野花野果遍布的山間,活力四射,朝氣蓬勃,讓人看之悅然。

沈煙寒沒攙扶秦月淮多大一會,就被沿途的花果吸引了注意力,手腕上的竹籃等物也一應轉移到了楊動的手中。

秦月淮看她與木槿似兩隻花蝴蝶,飛在漫山花叢中,摘了無數菊花與茱萸,簪了滿頭,再看青山遠黛,鴻雁高飛,生出幾分“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的心緒來。

如若他此時在臨安府,當也是會被孟長卿那最多事的拉去陪他登高的。

如若不然,便是被唐尤邀去吃酒作詩……

秦月淮慢騰騰地想到兩個好友時,驀地,迎面飄來一陣熟悉的香風。

沈煙寒往他跟前湊上來,喜笑顏開道:“七郎,你也戴幾枝茱萸,這可是象徵著平安長壽。”

秦月淮的“不必”才說了個“不”,沈煙寒就踮起腳,一手搭在他肩頭上,另一手抬了起來。

他們位於一個陡坡上,沈煙寒在上方,秦月淮在下方一步之後。

秋陽正燦,沈煙寒一臉都灑着陽光,小手就這樣軟噠噠地落在他肩頭,許是忘了他是病人,她渾身的重量毫無顧忌地往他身上壓來。

為了防止往後跌下去,秦月淮不由緊繃起身子,本能地伸手,虛虛搭上了沈煙寒的後腰。

沈煙寒將兩枝茱萸擦到他耳邊時,敏感地察覺到了落在自個腰上的手,她不僅沒絲毫扭捏,反而轉頭看了一眼,見木槿和楊動已先二人一步走遠,沒了蹤跡,便就着這個姿勢,極快地低下腦袋,吻住了他。

秦月淮:“……”

他微一往後仰,企圖掙脫她的束縛,沈煙寒就扣住他的腦袋,往她面上壓。

不得不說,沈煙寒這位小娘子的熱情,可比這滿山絢爛的花熱烈多了。

她知道秦月淮這書生行事溫吞,絕不會主動,即便拉她的手,也不過是因身有疾病覺得對她愧疚。如果她再與他一般溫吞,那二人這關係,就不用指望何時能有更近一步了。

再說了,這才是初步接觸,比起別的來,才哪兒跟哪兒呢。

沈煙寒心思浮飄,心情也舒暢,啃得極歡,卻沒有任何技巧,秦月淮只覺得像被一隻野貓一口接一口地黏黏糊糊,與其說是親他,不如說是在磨牙。

秦月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可要說去回應她,卻也不是那麼回事。

得被沈煙寒磨了有半刻鐘,秦月淮才艱難出聲道:“木槿……他們,回來了。”

沈煙寒這才緩緩直起背,離了他的唇,意猶未盡地抿了下自己水光瀲灧的唇瓣,看他俊臉紅透,朝他笑道:“走罷!”

待與木槿和楊動匯合,楊動看着秦月淮滿頭的花,眸光一個晃動。

大周男子無論是皇親國戚,官吏士族,還是販夫走卒,都流行簪花。

可他有多久沒見到秦月淮簪花了呢?

他至今記得秦今拜相那日頭上簪的那朵芍藥花,上下為紅,中間有一圈黃,秦月淮指着他的腦袋說:“翁翁頭上這花,就是個翁翁啊!紅官袍,腰金帶。”

秦相公哈哈大笑幾聲,彎着腰刮他的鼻尖道:“可不就是么,這花叫‘金纏腰’,今上特賜。”

“愉兒也要問大爹爹賜一朵給我!愉兒還沒有呢!”

秦相公便將耳邊的簪花放在了秦月淮頭上,“這下不就有了?”

自相公逝去整十二年,延慶公主與駙馬被擄至大金十一年,秦月淮不曾再簪過花。

就連衣裳,也全數換成了暗色,不是玄色,便是黛色,再不就是煙草灰。

秦月淮就如一柄與世隔絕的劍,始終藏身於幽暗處,掩着自身光芒。

要說見到今日一身白衣黑緣襴衫,腰系七彩絲絛,頭上高裝巾子旁滿是艷麗花朵的秦月淮的新形象,楊動心中沒有觸動么,決計是不可能的。

一向心冷似鐵的楊侍衛,此刻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他明顯看得出,今日的郎主比之往前,大有不同。

在沈煙寒笑盈盈朝秦月淮說“你也給楊郎君簪兩朵”時,他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上,一對黑眼珠莫名發澀。

沈煙寒並不知道,秦月淮給楊動頭上簪上花時,楊侍衛對他的郎主夫人有多麼感恩戴德。

*

因擔憂秦月淮的傷勢,四人一路走走歇歇,走得緩慢。

行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到了南屏山西,一個名叫“瑤池苑”的莊子門外。

秦月淮與楊動不着痕迹地對視了一眼。

這個熱湯莊子,是秦月淮那個最愛風月事的好友孟長卿的私產,往前幾年的寒冬,秦月淮可是這裡的常客。

只不過,秦月淮想不明白,孟長卿的私產一向不對外,沈煙寒如何能找來的,並且,看這個架勢,還要進門去。

看木槿去敲門,秦月淮問沈煙寒:“不說登高望遠去么?怎到了別人的莊子來了,這裡莫不成是……你家的?”

“才不是。”沈煙寒仰頭看他,答得誠實:“這莊子的主人另有其人,我借用一下而已,這是個熱湯莊子,裡頭可有這臨安府最近的幾汪熱湯,我是特意帶你來祛祛寒的。”

言語間,瑤池苑的人已經將大門打開迎客。

見到秦月淮時,那人眼中詫異了下,但到底沒有開口稱呼他。

四人抬步進門。

“瑤池苑”物如其名,風景秀麗,裝飾華美,越往莊子內行走靠近湯池,則越是煙霧繚繞,霧氣騰騰,一派仙風仙氣。

行到一扇門外,沈煙寒便取過了楊動手中的竹籃,朝他道:“楊郎君去別處泡罷。”

楊動看向秦月淮,等他示意。

沈煙寒察覺到他的視線,立刻帶着幾分莫名問:“你莫非想與七郎一起泡熱湯?可這裡有好幾處池子呢,一人一個都夠的。”

這處他再熟悉不過,又能有什麼危險?

秦月淮輕咳一聲,給楊動點頭暗示,楊動這才轉身離開。

然很快秦月淮便知他錯了,某些危險,跟生命毫不相關,卻會讓人更崩潰,更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