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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未消,出城後的路上留着新鮮的、深刻的車輛碾壓過的痕迹,沿着痕迹,秦月淮和孟長卿高揚長鞭,噠噠馬蹄聲在夜裡異常清晰。

李娩坐在馬車中,雖已成功出城,可依舊有些脊背發涼。

要知道方才他的隨從得她吩咐去牽馬車時,已遇到出發去封城的官兵,好在他的隨從機靈,雇了個人駕車出城,而他與她二人混在出城的觀燈群眾中,用着王璋給她準備的假戶籍文書,這才順利出了城。

李娩猜忌,臨安府忽然封城,會不會是因有人發現她山匪身份的緣故。

但不管是否因為她,她早一刻啟程,心中便早安心一分。

可她的這份安心並未持續多久。

很快,一串響亮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李娩掀開車簾往外看,依稀見到兩匹駿馬由她身後方向馳來,迅疾如風,馬上身影如鬼魅之影,以勢不可擋的方式逼近,繼而超越她的馬車,將她的馬車徹底逼停了下來!

前方驅車的隨從往後退身,用強壯的身軀擋着馬車內李娩的車廂門,通身警惕,腰間長刀出鞘,做足與追來之人拚命的準備。

然而,追上人後,秦月淮卻沒急着動手。

他與孟長卿的座下駿馬並排着,擋在李娩馬車正前方的道路中間。

兩方相對,誰也沒有開口。

細雨早就變急,雨聲淅淅瀝瀝,打在路旁兩側的竹葉上、樹枝上,像一場重啟封存着的往事的儀式,隨寒風掠過,隨流水淌過,那塊鐫刻着歷史的巨石,緩緩由記憶的桑田中現身,將其身上的一筆一畫皆昭然於世。

秦月淮高立於駿馬上,眉目冷峻。

雨水沾膚,水滴凝在他濃密的雙睫上,而後從他眼尾往下滑,越過他的雙頰、鼻翼、下巴……從他俊雅的面容下,一滴、一滴滴落。

像極了淚在流。

孟長卿側臉,看着自己戴着面具的好友,捕捉到他看着馬車車廂的眸中那無以復加的傷痛色,那是他在秦月淮身上從未見過的神色,根本難以自抑地,他開始心疼起秦月淮。

沉默許久,秦月淮終於開了口:“出來。”

他猜得不錯,她果然是見過他就往北逃。沈煙寒的消息更沒錯,李娩來這臨安府一趟,就是為他。

他尋她多年,今朝終於得見,他定要問個明白當初她陷害他母親的前後。

李娩在車廂里聽到了秦月淮壓着怒的聲音,沉默片刻後,她當真起身,打開了車廂的車門,由內走出。

她這樣現身無疑是增加了自身風險,她的隨從有些緊張:“娘子……”

李娩抬手止住。

孟長卿看清楚由內出來的是誰人後,眼神明顯驚訝:怎麼會是她?

李娩同樣意外於孟長卿同時出現。

秦月淮看着出來的李娩,張口就是開門見山:“為什麼出賣她?”

聽秦月淮上來就興師問罪,李娩對他身份的最後一絲懷疑也被這句話打散在空中,她紅了眼,顫聲:“世子,當真是你,你還活着。”

孟長卿眼神一晃。

世子?

哪家的世子?

他探究地看向秦月淮。

一聲冷笑從秦月淮嘴角溢出。

他翻身下馬,步步迫近馬車,目光沉沉直視着走到車轅邊的李娩,他站在地面,雖低於她,氣勢卻不低半分。

他語氣玩味:“我還活着,你很意外?也是,當初你出賣了我娘,還為了以絕後患,派人追殺我年幼的兄弟二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希望,我們活在這世上罷。”孟長卿蹙眉。

他從不知秦月淮還有個兄弟,這些年來,他也從未見過他那個兄弟,秦月淮說他無親無故,莫非……人已故去?

李娩聽他語氣諷刺,反駁道:“我不曾派人追殺過你與小八郎。”

秦月淮冷嗤一聲,他豈能信她?他母親前腳被汴京府尹帶走,後腳追殺他們的人便出現,要說這其中沒有關聯,誰信?

空中划過一道寒光,秦月淮手中利劍的劍尖指向李娩,“下來。”

這動作一出,李娩的隨從再不等待,手中長刀一下狠厲地朝秦月淮劈來。他身形魁梧,力大無窮,劈來的力道迅猛,若是尋常武力,勢必難以抵擋。

李娩看着眼前一幕,心中默默提了一口氣。

只見秦月淮後仰空翻,同時利劍斜刺,在人往後撤的同時,將劍直衝刺來,他動作迅捷,力道威猛,猝不及防迎難而上,李娩的人根本無法來得及躲,彪形大漢的碗粗手臂就被他用利劍刺穿,隨秦月淮利落收劍,他的手臂上頓時鮮血汩汩。

大漢自然不甘心,再次提刀而劈。

但秦月淮身姿靈敏,劍勢實在迅速,如此兩回回合,短短數息之後,那張笑佛已是佔據上峰,李家寨的人心駭無比,以為是個文弱書生,卻不料是箇中高手。

大漢大喝一聲,再次舉刀。

秦月淮為數不多的耐心耗盡,面具下的唇勾了笑,“承讓了。”

話畢,一道寒光印臉,只聽“啊——”一聲痛呼,水中跌落幾根手指,長刀落在半空,被秦月淮接住,他使用對方的武器,一招使出,李家的那人得了個身首分離。

李娩驚愕失色。

如今的秦七郎,竟是如此狠厲。

地上的血痕隨着雨水沖刷而蜿蜒,空氣中開始瀰漫起一股血液的味道,今日

至近前,秦月淮看着李娩,笑得溫柔,“可以說了么?”

李娩早失力跌坐在車轅上,心中一陣覺得不甘如此,又一陣覺得數年纏繞着她的噩夢終將過去,她即將解脫,她閉目,輕聲:“你要聽什麼?”

秦月淮躬身靠近她,直視李娩,“你為什麼害我娘?她待你,不好么?待你李家人,不好么?”

秦月淮的聲音起初帶着笑,說到後來,變得陰沉。他此刻痛徹心扉。

李娩卻只看着他的面具,伸出手,像他小時候那般,想去撫摸他的臉龐,“七郎,讓我看看如今的你,我死也瞑目。”

秦月淮輕笑一聲,“莫這般裝模作樣。”

李娩遂就垂了手,眼睛看一眼不遠的孟長卿,嘆息一聲,“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聲音艱澀地重複:“世子,不管你是信不信我,我……都是身不由己。”

秦月淮低目,看着自他出生起就對他百般呵護的這個母親的女使,一種悲哀從心底湧起。

他啞聲:“我娘客死他鄉,屍骨未還,你這個元兇這會卻告訴我,你當初身不由己!你能有多麼身不由己,才能讓視你為親人的我娘身陷囹圄、生不如死!”

天邊一道閃電襲來,噼啪一聲,響起了永興十三年的

雨滴從天上不住落,將秦月淮面具上、衣袍上因斬人首而沾染上的痕迹沖刷着。他身影在寒風中愈顯寥落,血水從他衣袍而下,淋至腳底,他又似陰曹地府來的修羅。

臉上是笑佛,心裡是惡魔。

他的痛苦,將他活活撕扯。

孟長卿看着秦月淮的側容,此時此刻,生起更濃烈的一抹,他如今愈發靠近這位好友的感覺。秦月淮藏得最深的傷痛,在他眼前緩緩展開着。

他一直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可比之秦月淮,他那點情緒算得了什麼?

孟長卿走過去,伸手搭上秦月淮的肩膀,問李娩:“可是有我娘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