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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臨淄城。

這並不是呂邗姜第一回出宮,但她仍覺自己的故鄉無比繁榮,令人心生自豪。

坐於牛車,繞過房舍,從車簾的縫隙里仍能看得出街市上熱鬧極了:商販們賣着薄如蛋殼、表面光亮如漆的蛋殼陶,精巧的青銅裝飾也各不相同,招人喜愛,偏遠一點兒的角落,則有各種家畜直叫喚着,如果再去田地看上一看,就能看見水稻——綠綠的,一種能吃的植物......

在齊國,海鹽、絲綢、制陶、制漆器、鑄鏡、冶金、紡織、制車等物並不稀見,且多受諸國購訂,試問當今世上,還有哪個國家,能比齊國昌盛發達?

只可惜,無人能領會到當今繁華的齊國其實飽受隱患:齊王年事已高,卻無嫡子,偏偏溺愛幼子,致使齊國諸公子們爭嫡越發厲害——齊王若不再立嫡子,待到齊王薨逝,齊國必要遭受內亂!

......牛車默默地經過市集,剛好錯開某個角落裡的一段對話——

“好美的首飾!”清脆的詢問接二連三地響起,“這些首飾打哪兒來的?款式各不相同,獨具特色——休要瞞我,人人都能瞧見這並非齊國飾品!”

“姬子好眼力。”諂媚的回答隔三差五地回起,“這乃楚國的,那是燕國的,有吳國的,也是越國的......姬子盡情挑選,挑個滿意的,價錢好商量!”

倘若呂邗姜在此,必能認出買家——齊國姬子呂瑞姜滿頭大汗,滿臉興奮地打量商販的地攤:各種精美的飾品。

推開侍女的多此一舉,呂瑞姜用長袖胡亂地抹了抹臉,嘆道:“哎呀~東西真多,各地運來,也不容易吧?”

“可不是?——路途遙遠,行路不便,一走便要半年呢!”商販半真半假地訴苦,瞅着穿着華麗的買家,指望能多賺一筆。

“半年?真夠久的......假如能從海上、河上弄來,那便快多了吧?”呂瑞姜自言自語,“所謂運河......好想親眼見證。”

“啊?......”可憐的商販被呂瑞姜給噎住了:甚麼意思?

“沒什麼,當我沒說!”

“姬子,您不是要追邗......”一旁的侍女小聲地提醒。

“閉嘴!何時要你提醒?”呂瑞姜橫眉瞪眼,“本姬子還想多瞧片刻,耽擱一下也不打緊!”

一旁的侍女趕緊閉嘴,任由自家的姬子肆意地把玩戲耍。

......路過一條巷子,傳來一陣嘈雜。

呂邗姜尋聲瞥去,無意地瞧見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長得好生稀奇:長相英氣,卻偏偏體格魁梧,一臉絡腮鬍子像是故意拿來遮掩容貌似的,相當格格不入。他穿着落魄,白布衣破草鞋,極其扎眼,且除了額前一束白髮,整體倒不顯老,倒卻有些邋遢,大約三十來歲?

他看起來孔武有力。

可他再孔武有力,表情也如受了驚的小獸一般,畏縮不前。

周邊的人們圍住了他,不懷好意地嚷道:“司馬......哦,不對,是田穰苴,不是大伙兒說你,你都幾十歲的人了,卻仍舊窮困潦倒,如今還敢厚着臉皮再來本家討要錢財!你倒是說說,這是第幾次了?上次你保證說要還的,現在......?”

一群人圍着他,更顯他高大魁梧。

他叫田穰苴?

姓田?

呂邗姜打量那群人們,心中略思,輕微一驚:莫不是......

牛車慢慢地行駛,足夠她看出來了那名男子並不是畏畏縮縮——那人兩眼瞪着,蓄勢待發;雙手握拳,明顯隱忍。

瞧着那人的神態,似有本事打跑那群人們,卻礙着是自家的親戚,不便動手。

眉毛一挑,呂邗姜立即嗅出了那人與自己是同類的味道——她莫名地感到親切:似乎在他的身上,她能看到屬於自己的影子。

她有自信,假若真與齊國姬子們比較,她未必會遜於她們。

想到這裡,她低聲地吩咐侍女:“冬多,你去幫忙。”——瞧着那人礙於貧困之狀,應該只需借些錢帛,便能解他燃眉之急罷?

侍女冬多隻比她大一歲,性格有時較為孩子氣,是四大侍女里跟隨她時日最長的,可以說她和冬多從小一起長大。

“冬多領命。”侍女捧出一些細軟,擠進鬧事區,二話不說,將其給了田穰苴。

嚇得周圍鴉雀無聲。

包括田穰苴。

“這是我家姬......公子給的,權當舉手之勞!不必感謝!”冬多輕巧地說完,轉身便離開了。

“......”雖說人家是那個意思,田穰苴卻不敢真的這般收下。

眼睛朝周圍一轉,田穰苴看清了那所謂的公子坐着的馬車——

周圍的人們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

田穰苴想了想,仍是選擇上前,攔住了馬車。

車夫阿必機智地停下了馬車。

田穰苴拱手道:“多謝公子出手相幫!”

還待說些甚麼,卻聽周圍的人們鬨笑道:“這位公子好氣魄,可惜您剛才也聽到了罷?這傢伙......哎喲,您把錢帛給這敗家子,那卻是血本無歸的——值得么?”

田穰苴耳根一紅,漲紅了臉。

“昔日姜......太公出身微寒,古稀之年一無是處,若不是垂釣之時遇上了求賢若渴的文王,也不會輔佐文王建立周朝,更不會有現今的齊國;齊國管仲家道中衰,曾為奴隸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輔王平定了天下,成為齊國第一相?由此可見,決定自己的一生取決於自身的努力!”牛車裡,仍未露臉的公子及時地解圍,只是聲音清脆得很,絲毫不像男聲,豪放地厥詞,“好男兒何患大志不報?在下雖然年少,卻也觀知閣下不是平庸之輩!一時困擾算得甚麼?權當天降大任的考驗罷!恭祝閣下早日脫困,一飛衝天!”

田穰苴被對方的豪言壯語聽得目瞪口呆。

眾人也俱是一驚,頓時明白車內恐是女子。

再無意一瞥,頓覺那車夫身形修長,容貌秀氣,恐也如此。

四下一片寂靜。

良久,待到車內主人吩咐車夫駕車離開時,田穰苴才驚呼地喊道:“敢問姬子芳名?請告之於苴,他日苴定當報答!”

車內主人不答,等到馬車離得遠了,才堪堪從那車裡傳來一聲輕笑。對方拒絕道:“不必了,有緣自會再見。”

田穰苴聽罷,頓生好感,又道:“姬子可否露面,日後苴也好辨認?”

“......”車內主人亦不答。

正待田穰苴稍感失落時,車簾毫無徵兆地被掀開,從裡頭探出一張臉來,定定地望了過來。

田穰苴愣愣地望着那張臉蛋,結結實實地看怔住了。

當真是一副女扮男裝的面孔。

當真是一位姬子!

陌生的姬子很年輕,明明不戴任何飾品,以簡約風格為主,卻偏有一張姣好的五官,兼之膚色白皙,更襯得眉清目秀之姿。

嘴角微微地勾起,有一股傲然,宛如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蓮。

那一刻,說不清田穰苴是何心情。

牛車揚長而去,姬子也不見芳影。

一瞬間,田穰苴想起了很多東西。

很多很多他差點已經忘卻的東西。

或許,他也不該如此沉寂下去了。

明明他滿腹才華,為何要被掣肘?

深呼一口氣,田穰苴做了個決定。

......田穰苴並不知曉,當他暗作抉擇的時候,某人早已遠遠地望見了。

挑了挑眉,盯着田穰苴的側臉,某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