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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戰場的開掘已經發生了逆轉。相比幾乎每年都在作戰的晉軍,齊軍的戰鬥力當然是不能與晉軍相比的。

齊軍之所以一開始取得一定的優勢,無非就是憑着一時之士氣。現在晉軍士氣已經升騰上來了,齊軍便整體呈現一個敗退的態勢。

齊頃公雖然身先士卒衝鋒在前,但他知道戰況已然不利於齊軍了,他吩咐撤出戰場。但當時兩軍已然混戰在一起,並不是你想撤就可以撤的。

尤其是韓厥已經認出齊頃公的戰車,所以,韓厥便死命向齊頃公追來。

齊頃公的車右逄丑父見勢不妙,他對齊頃公道:“主公,我們換一個位置吧,讓臣更好地保護你。”

什麼意思?原來,戰車上逄丑父作為車右,是站在車後右方的,而齊頃公作為主帥,是站在車後左方的。逄丑父擔心萬一被敵人追上,自己站在主將位置,敵人可能會將自己誤以為是主將而重點攻擊自己。

捨身為君!真正的春秋大義啊,這就是逄丑父,齊國的一位大夫。

齊頃公非常感動,但情勢危急,他立即與逄丑父換了身位,然後轉身看向追來的韓厥為首的晉軍。

齊頃公自然也是一位射箭高手,他抬手就是一箭,將韓厥的車右射於車下,再一箭,將韓厥的車御也射殺。

但韓厥並未放棄,他親自駕車繼續率晉軍追擊齊頃公。

逄丑父對齊頃公說:“主公,射殺那位主將吧。”

齊頃公搖搖頭:“不能射他,這是一位君子,為了使命,不顧自身安全,這樣的君子,寡人不忍射之。”

這就是當時的春秋貴族!

戰爭也是貴族之戰,就象我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宋襄公憑着當時天時地利人和,居然還是敗給了楚軍,為後人留下了“蠢豬式”爭霸。這就是因為貴族之間的戰爭,必須遵循着幾百年來的規則:不殺二毛,不殺君子,不搞偷襲,不滅殘軍,甚至不追敗兵,不殺俘虜等等。

如果還是不理解,那便去看看後來西方的貴族之間的單體決鬥吧,時間、地點、對象、武器都是預先定好的,兩個人面對面搏殺,直到有一人倒下。

倒下的那個人,可能他的家族勢力更強。但只要是決鬥,便遵循着決鬥的規則。這便是貴族之間的那種驕傲或者說是榮耀!

齊頃公不忍射殺韓厥,同樣道理,韓厥知道這是齊國國君的戰車,也吩咐後面緊跟着的晉軍,不得向車上的人射箭。

就這樣,韓厥帶着數輛晉軍戰車,死死咬着齊頃公戰車,緊追不捨。

史料記載,這場追逐一直進行了很長時間,齊頃公的戰車“三周華不注”,即繞着“華不注山”轉了三圈。

華不注,是一座位於濟南市區東北部、海拔197米的山,又名華山,當然不同於北嶽的那個華山,而是濟南的華山,沿地而計估計有數里周長。

齊頃公單車被追着繞這座山三圈,說明當時齊頃公的戰車已經脫離了晉齊兩軍的主戰場,落荒而逃。

但逃是逃不掉了,韓厥終於追上了齊頃公的戰車。當時齊頃公的戰車一頭扎進樹木,結果車輪被樹枝給纏上了,車上三人作戰多時,已經無力也無機會再逃了。

韓厥帶人圍了上來。齊頃公長嘆一聲,早上還是滿滿的自信,總認為憑着高固致師勝利的士氣高漲,憑着自己的勇猛衝鋒在前給將士們的激勵,一口氣就能吞了晉軍,沒想到居然落得個如此下場。

韓厥跳下戰車,朝着逄丑父作了一揖,道:“沒想到外臣能夠在這裡遇上君侯,真是三生有幸啊。”

齊頃公與逄丑父對視了一下,心裡立即明白了,原來這位晉軍將領根本不認識齊頃公,居然把逄丑父當齊頃公了。

這個也難怪韓厥,因為逄丑父本就有準備,早已與齊頃公換了站位,齊頃公在車右的位置,而逄丑父在主帥的位置。

這裡,還必須要說明的是,我們看有關春秋的影視劇時,總看到某國國君在戰場上的穿着是與眾不同的,專用的冠帽、盔甲、武器什麼的,其實不應該是那樣的。因為在當時,無論是誰,只要上了戰場,其衣甲帽盔是差不多的。

每個諸侯國都有其相對明顯的戰車和武器盔甲標準,所以齊頃公的武器盔甲與逄丑父、邴夏都是一樣的。如果齊頃公的穿着打扮是所謂的國君類型的,那韓厥是不可能認錯人的。

逄丑父大大方方地直起身來,坦然接受了韓厥之禮,故意長嘆一聲:“想不到寡人居然以這裡與大夫相見。”

然後,瞪了齊頃公眼道:“還不到華泉給寡人打點水來?寡人這個樣子,已經很失禮了知道不?”

在戰車上負責保衛主將安全,當戰車陷入泥坑時要下車推車,當主將受傷了要幫助主將療傷,當主將需要喝水進食時要為主將準備好,這些都是車右的職責。

而此時,逄丑父故意將齊頃公當成自己的車右,暗示他趕快趁敵將未認出哪位是齊國國君前逃走。

齊頃公心裡一陣感動,當然也是承了這個情,他唯唯諾諾地將戲做足,趁着逄丑父與韓厥大搞春秋戰時之禮那一套時,假裝去為國君找水離開,最後抽身成功逃出戰場。

所謂戰時之禮,當然很多,這裡我們單講春秋這樣的貴族戰役中,俘虜敵軍君主的那一套規定動作,當然,晉國大夫韓厥是很懂這一套的。

韓厥走到自認為是齊國國君的逄丑父面前,再次躬身施禮,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酒杯和一塊玉,恭恭敬敬地呈給逄丑父,道:“寡君派我們向貴國為魯國和衛國求情,還反覆叮囑我們不要進入貴國的國境。但是很不幸啊,我們最終還是在貴國國境,並且與君侯您相遇。外臣實在沒有辦法,因為不能逃避,否則是違抗君命,丟寡君的臉啊。外臣不才,但很榮幸能夠為君侯您駕車,那就讓外臣來擔任君侯您的車御吧。”

先施禮,再呈上酒杯和美玉,然後用客氣得無以復加的話,把晉軍進攻齊國的本意說成是為了幫助魯國和衛國,還表示晉軍是不應該進入到齊國境內的。

進入齊國境內是一個意外,意外既然發生了,也就沒辦法了。

不料卻居然與國君您相遇了,那更沒有辦法了,只好請您上本人的車,由本人駕車把您送到我們的軍營里去。

讀到這樣的故事,想想都好笑。虛偽不?虛偽到了極點,但在那個年代,這可不是虛偽,這是禮儀。

這一套,就是春秋時期的貴族戰爭的一個典型特點:哪怕是俘虜了對方的將領,必須禮遇,更不要說國君了。

就這樣,逄丑父就成了俘虜。逄丑父也承着韓厥這一套春秋大義,他知道齊頃公已經走遠了,便對車御邴夏喝道:“駕着寡人的車先回去,告訴將士們,寡人去晉營作客了,讓高固帶着大家都回國都去。對了,看到逄丑父,先把他給逮捕起來。讓他去弄點水,半天也不回來,還知道自己是車右的職責嗎?”

自以為俘虜了齊國國君的韓厥哪還顧得上什麼其他小嘍嘍?更不多話,帶着他認為的齊國國君便回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