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江城的雨已經停了，天氣放晴，金燦燦的陽光普照大地，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誤以為昨夜發生的悲劇不過是一場夢。
北城的雨還在斷斷續續地下。
早上八點，雲鼎宮苑的別墅里，程錦打開電視機，聽着聲音做一些日常掃灑工作，外面雨聲瀟瀟，愈發襯得屋裡空蕩冷清。
她把電視音量調大了些，正準備放下遙控器，聽見新聞播報：“凌晨十二時許，江城跨江大橋發生一起重大車禍事件，一輛重型貨運卡車撞上出租車，根據監控錄像顯示，出租車當場被撞毀並側翻，掉落進崧灕江，消防員在十五分鐘後趕到現場展開緊急救援，目前已確認，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乘客當場死亡，身份不明。出租車司機被送到醫院搶救，於今早七點搶救無效死亡。貨車司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正在接受警方調查，案件在進一步偵辦中，有消息將持續為大家報道……”
程錦握着拖把桿，看完這條新聞，再看一眼外邊下個不停的雨和陰沉的天色，心情突然有些沉重，感嘆世事無常。
索性關了電視，默默把客廳打掃完，一看時間不早了，程錦到樓上去叫沈嘉念起來吃早飯。
她昨晚睡得早，今天五點就起了，熬了一鍋雞絲粥，嘉念喜歡吃這個，再配一個素菜包子、兩碟開胃小菜。
站在三樓的卧房門外，程錦抬手敲了兩下門：“嘉念，你起了嗎？”
靜等了一會兒，程錦側過耳朵貼在門上，沒聽到裡面有動靜。
難道還睡着？
他已經經不起任何一點風浪。
隨即，他反應過來不對勁，問道：“沈小姐不在家？”
畢竟，她頭部的傷當時非常嚴重。
主刀醫生先離開，留了那名監護醫生守在這裡。
見程錦神色變了，似乎很焦急的樣子，同事便說可以打電話幫她問問其他人。幾通電話打出去，終於問出一點消息，得到的答案是最後一次見沈小姐是昨晚六七點鐘，之後就沒再見過她。
程錦的臉色頓時不好了。
沈嘉念的病床周圍拉上了帘子，主刀醫生在邊上，旁邊跟着監護醫生，兩人在看檢查單上顯示的各項數據。
程錦皺了皺眉，掛斷電話後，抿着嘴思忖了片刻，給司機小鄭撥了通電話。那邊很快接通，不等程錦開口問，小鄭說：“沈小姐是要用車嗎？我馬上過去。”
只一眼，裴澈就不可自抑地紅了眼眶，口罩底下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微微顫抖。
程錦沒進去，心裡着急，難免語無倫次：“嘉念她早上有出去過嗎？你們看沒看見過她？”
“你說沈小姐？”門衛說著，瞥了眼身後的同事。
但她沒辦法勸自己冷靜，之前聽先生說過，嘉念在宜城險些遭人暗害，所以她的安全問題始終放在第一位。
程錦怕嘉念沒休息好，自己貿然進去把人吵醒了，便沒在房門外多停留，放輕腳步轉身離開。
一晃兩個小時過去，沈嘉念還未下來，粥一直放砂鍋里保溫着。程錦不大放心，從兩隻膝蓋上取下撐開的泡麵狀毛線，放到沙發上，起身上樓。
小鄭的話打消了程錦的疑慮，說明沈嘉念今天沒出去過。
程錦就說年輕人頭腦靈活，她壓根沒想到要問門衛。
她果斷乘電梯下樓，雨還在下，她從玄關的鞋櫃底下拿了把黑傘撐開，穿過前院到柵欄門口的保安亭。
小鄭是先生留下來的人，年輕力壯，頭腦和反應能力比一般人強，程錦不敢隱瞞，將實情一五一十告訴他：“早上八點多我上樓叫人，房間里沒聲音，我以為她在睡覺就沒進去打擾，現在十點多了，我再上來才發現房間里沒人，各處都找過了，也給她打了電話，沒人接。”
也是幸運，懷孕加上車禍重傷，還能撿回來一條命。主要是送醫及時，沒造成失血過多的情況。
手機里傳出冰冷的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我那位同事說，昨晚親眼見到沈小姐提着一個包出去的，說是到附近見一位朋友，後來他就交班了。”她先把早飯吃了，無所事事地坐在客廳里，拆一件不穿的舊毛衣，準備織成背心。
門衛不清楚，但她照顧了沈嘉念數個月，對她的交友情況非常了解，嘉念在附近沒有朋友。倒是曾聽嘉念提起過一位姓“柏”的小姐，據她所知，那位小姐住在另一個區。
“嘉念？嘉念？”程錦喊了兩聲，無人應，嘴裡不禁嘀咕，“人去哪兒了。”
小鄭安慰她：“你別急，我馬上過來一趟。你可以先去問問門衛，如果沈小姐出去過，他們應該知道。”
小鄭怔了怔，如實回答：“沒有。我還覺得奇怪，今天怎麼沒去閆秋生那裡。”他以為是天氣原因，沈小姐跟閆秋生請假不去了。
保安亭里一般兩個門衛，三班倒。同事搖了搖頭，說：“我今天早上是最先過來換班的，沒見到沈小姐出去。”
程錦猜測嘉念是不是早起出去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
江城第一醫院，下午兩點，裴澈被允許探視病人。
先敲門，等了幾秒，房間里沒傳出回應，她才推門進去，同時不忘說一聲：“嘉念，我進來了啊。”
良久，裴澈慢慢地挪到病床邊，根本沒有勇氣伸手去觸碰她，感覺她就像一尊摔碎的瓷娃娃，被人小心黏連起來，他害怕一碰就會再次碎掉。
程錦從褲兜里摸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程錦瞧見床上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愣住了，去了趟衣帽間，裡面沒人，又去衛生間里找人，也不在裡面。
程錦心裡的預感不好，嘉念從來沒有無故不見蹤影。
見到裴澈，主刀醫生主動開口說：“放寬心，她剛剛醒過一會兒，能聽懂指示，說明度過了危險期。接下來就是繼續監護，好好休養，慢慢恢復身體機能。”
她一直在客廳和廚房這兩個地方轉悠，如果嘉念出門了，她不會發現不了。
儘管如此，程錦還是問他：“嘉念今早沒出去？”
“程姨，有事？”遠遠瞧見她，門衛提前打開了門。
他在護士的指導下做好消毒工作，戴着帽子、口罩，穿上隔離服，腳上套着鞋套，踏進了重症監護室。
程錦打着傘回去，急病亂投醫地給先生打電話，收到“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提醒，她才想起來先生這會兒還在飛機上。
她關上房門，去隔壁先生的卧室看了一眼，想着嘉念昨晚或許睡在這裡，然而，仍不見她的身影。
“哦對對對。”
她不知道嘉念那位朋友的電話，無法聯繫到對方，只能干著急。
裴澈緩緩轉過頭，視線移到病床上，有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靠得太近，就這麼看着她。
小念的腦袋和臉部包裹了厚厚的紗布，只露出眼睛和兩片唇，鼻端插了氣管導管，身體多處用夾板固定，胸口貼着電極片，連接着旁邊幾台監護儀。
程錦一時慌了神，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嘉念既然是自己離開的，不是別人綁走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裴澈靜靜地陪着她，直到重症監護室里的廣播提醒家屬探視時間結束，請儘快離開，他才走出去。
摘掉口罩，裴澈整個人虛脫般躬下身去，雙手撐着膝蓋，才不至於栽倒在地。
他的狀態甚至比昨晚送沈嘉念過來時更差。
人都是不滿足的，起初以為只要救回她，不管什麼樣的結果他都能接受。可是，看着她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身體遍布創傷，比拿鈍刀割他的心臟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