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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樓北邊宴會廳的金色大門打開,身着西裝三件套的傅寄忱緩緩而出,指間夾着剛點燃的一支香煙。

抬手間,露出冷白的手腕,纏繞着一圈純黑色的編織繩,尾端綴着白玉手把件兒,是一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雄獅,闔眼沉睡的雄獅。

他捏了捏眉心,緩解酬酢帶來的疲憊。

忽而一陣悠揚婉轉的大提琴聲從南邊的宴會廳傾瀉而出。

琴聲如此清晰,蓋因宴會廳的大門未關閉。

傅寄忱鬼使神差地提步走去,皮鞋踏在淺灰色的地毯上,腳步聲被隱去,只有門口守候的侍者發現了他。

修長英挺的男人衣着精貴、氣勢迫人,接待過形形色色的賓客,侍者自是猜測來人非富即貴,恭敬對其頷首。

傅寄忱無視他們,透過敞開的那扇門往裡望去,是電梯里偶遇的那個女孩。

她端坐在一把雕花黑漆木椅中,懷裡抱着大提琴,半挽的烏髮柔柔地垂在頰邊,發梢掃過胸前的起伏,黛藍色的抹胸星光裙在熾白燈光下燦若星河。她微偏着頭,朝向門口的半張臉沉靜如水,隔着不算近的距離,能瞧見她輕抿的上下兩片唇。

那女孩的手臂隨着拉琴的動作在空中划出優美的線條,整幅動態畫面仿若被蒙上一層柔美的濾鏡,如夢似幻。

看得久了,傅寄忱忘了指間燃着的煙,灼燒的觸感傳遞到指尖,他微微一抖,一長截煙灰落在昂貴的地毯上。

宴會廳內,懂琴的不懂琴的都一臉陶醉,或沉浸在流水般自然的琴聲中或沉醉於沈嘉念的美貌。

“到處找你呢,跑這兒躲清靜來了。”

耳邊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傅寄忱沒有回頭。

陸彥之闊步走來,越過傅寄忱探頭往宴會廳里張望,疑惑問:“這裡頭在搞什麼節目,還挺高雅。”

傅寄忱仍不搭腔,漠然轉身,順手把煙蒂撳滅在走廊一側的垃圾桶蓋上,空氣里殘留一抹淡淡的煙草香。

陸彥之單手抄進西裝褲口袋,閑庭信步跟上前面的人,語調悠悠的:“我想起來了,今兒是秦鍾天老母親的壽辰,就在這家酒店裡辦,半個月前給你送過請柬,你沒搭理。”

傅寄忱眼底透出冷意:“多大的面子。”

陸彥之笑,秦鍾天的面子跟傅家相比確實不夠瞧,可也容不得輕視慢待:“您老在北城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而後漫不經心道,“他秦鍾天在宜城這地界兒是土皇帝,您初來乍到,交友總比結仇好。”

傅寄忱拿他的話當耳旁風。

陸彥之聳肩,不再多言。

傅家穩居多年富豪榜首位,眼前這一位在傅家年輕一輩里排行第一,人稱一聲“傅大”,是傅老爺子寄予厚望的金孫。半年前回國,接手君山集團,任職總經理,一上位就大刀闊斧地裁員換血,啟動創新項目,鬧得集團上上下下動蕩不安,惹惱了那些元老,聯合告到傅老爺子跟前。

老爺子一氣之下將傅寄忱發配至宜城,叫他分管君山集團旗下的子公司,磨一磨性子,意在教會他做商人不止得有殺伐決斷的果敢,還得沉得住氣。

這等待遇,放在古代等同於貶黜。

因而,傅寄忱落地宜城後,北城那邊直系旁支前前後後遣了不少人來打探,無非是想看意氣風發的傅大如何解眼前的困局,獲得重回總部的機會。

誰也沒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豪斥九億巨資購買了一幢花園別墅,園子里種滿了薔薇,整日收留一些流浪貓狗,大有在宜城養老的架勢。

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

一曲畢,沈嘉念輕吸一口氣,扶着大提琴款款起身,對着圍觀的眾位賓客深彎腰鞠躬。

秦老太太是行家,看沈嘉念熟稔的手法就知她打小練琴,是個能沉得下心研修琴藝的人。老太太目露讚賞,帶頭鼓起掌:“不錯,真不錯。”

一時間,掌聲雷動,此起彼伏。

尹承德聽到來自身邊婦人們的稱讚,不由得挺直脊背,面帶紅光,感到與有榮焉。與之相反,他的女兒尹書瑤,一口銀牙快咬碎了。

還能為什麼?

沈嘉念表演完,幾位富太太先後湊攏到胡玉芝身邊,向她打聽沈嘉念是她什麼人,可有婚配。

胡玉芝同樣愉悅不起來,她的親生女兒被沈嘉念那小賤蹄子襯得無光,她還得和顏悅色地應付前來為自家兒子牽紅線的太太們。

“嘉念是我外甥女,這孩子可憐,一個月前家裡生了變故,失去雙親。嘉念年紀尚小,我和她舅舅想多留她在身邊兩年,目前沒考慮婚配問題,還請諸位太太見諒。”

胡玉芝撥弄巧舌胡謅出一個理由搪塞她們,說到動容處,眼角泛紅。此等精湛演技,影后見了也得甘拜下風,自愧弗如。

太太們面有異色,那姑娘無父無母,唯一的依靠是舅舅,舅舅有自己的女兒,說白了她就是寄人籬下的小孤女。背後沒人幫扶,娶回家只能當一尊精美的花瓶,看着賞心悅目,實則於家族企業無半點益處。

分秒間,這些精明的太太權衡完利弊,各自找借口離開。

沈嘉念放置完寶貝大提琴,被胡玉芝拉到秦老太太面前說話。老太太惜才,拉着她問了好些問題。

沈嘉念一一作答,條理清晰,不驕不躁。

秦老太太對她很滿意,直說要將自己的孫兒介紹給她認識。她抬眼逡巡一圈,沒找見人,笑着道:“估計跟朋友聊天去了。”

秦鍾天端着酒杯不動聲色插進來,尹書瑤等不及了,拚命給母親使眼色,老太太誇沈嘉念那些話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胡玉芝輕碰沈嘉念的小臂,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提醒她:“秦總過來了,快,敬人家一杯酒。”

沈嘉念一怔,她不會喝酒。

“快啊,等什麼!”胡玉芝推了她一下,低聲催促。

沈嘉念指尖蜷縮,從路過的侍者手裡端着的托盤裡取了杯紅酒,瀲灧水眸掀起,惜字如金:“秦總,敬您。”

秦鍾天與她目光對上,笑得輕慢:“小姐琴聲動聽,聲音更是動聽。”

他說著話,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粗糲的喉結上下滑動,眼尾上挑,透過高腳杯上沿瞟向沈嘉念。

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沈嘉念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