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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浙江明軍佔領區各縣的官吏、將士們紛紛進入到了休假的狀態,便是一時間還需要輪值的,也可以在衙門和軍營、哨所里享受到秀國公府和浙江巡撫衙門下發的加班賞賜。

不過相比他們,陳文卻只是與周岳穎過了一個除夕,初二的時候去了趟周家,僅此而已。與他相似的還有孫鈺,以及一些相關的官員,他們在這正月的假期里卻將另一項制度進行必要的細化和調整,以便於更好的執行。

正月十六,經過了一個月的封閉培訓,秀國公府和浙江巡撫衙門聯名下達政令,根據黃冊重新丈量金衢嚴處台溫六府的田畝數量,順便將田骨和田皮記錄在案,由秀國公府和浙江巡撫衙門組織工作隊配合各地府縣衙門執行。並且言明,以後所有田骨、田皮的交易也必須在縣衙登記。同時所有稅賦徭役的承擔也必須訂立相關契約,官府將根據契約劃分徵收對象。

所謂田骨和田皮,乃是明朝中後期開始出現的對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劃分,其中田骨是指土地的所有權,而田皮則是使用權。

骨皮之分最早出現於福建和江西,很快便在廣東、浙江、南直隸、湖廣、四川和陝西蔓延開來,包括北直隸、河南、山東、山西等省也有不同程度的出現,只是叫法上略有不同。其中浙江的田皮稱之為田腳,購買田皮的也叫做頂腳。

田骨、田皮多為民間契約,沒有官府的紅契,官府也沒有此類制度,而且隨着骨皮分離的出現,稅賦徭役方面也逐漸複雜化。孫鈺的政令以官府的名義承認田骨、田皮的存在,並以契約的形式徵收稅賦和徭役,這一點其實也防止了日久年深以及變亂動蕩導致地主不知田地方位而被佃戶侵吞。

這一條政令其本身就是以官府的威信和權力來保護所有權和使用權雙方持有者的利益,但是重新測量田畝對於那些偷稅漏稅慣了的士紳大戶而言卻顯然是徹底理清稅賦、杜絕偷稅漏稅、強佔民田等違法行為的前奏。是故,政令一經下達便遭到了大量士紳的反對。

士人能夠影響朝廷的施政和地方的行政,乃是因為他們控制着大量的土地資源和人力資源,經營手工業和種植經濟作物以及參與海貿使得他們的財富積累速度得到了急劇的提升。而這些銀錢,往往會被他們埋到地窖里,或是用來賄賂高官以進一步影響施政、收買豪猾之徒威嚇民間。而聖人門徒的外衣更會使他們把持地方的話語權,形成從上到下的政治壟斷。

只不過,在這六個府,浙江明軍的力量雄厚,陳文前後以曹從龍之亂附逆和打擊參加滿清科舉士紳為由已經兩次打擊過本地的士紳階級,而浙江巡撫衙門更是始終與陳文穿一條褲子,浙江明軍收復台溫在清理舊衛所的過程中也使文官獲得了更大的權利。再加上行政和司法的有效分離以及《浙江邸報》的發行,使得那些反對者既不敢挑頭策動百姓武力抗命,也很難利用府縣衙門來抵制政令的執行。

而更讓這些士紳感到噁心的是,陳文這一次丈量田畝,分出去的工作隊雖然需要當地府縣衙門的官吏配合,但是每一隊都有大量的預備文官隨行。他們既參加測量,也對當地府縣衙門進行監督,只要發現有舞弊行為,立刻就地免職,由預備文官接任。

為了些許銀錢丟了官位,這可不合適,沒有官吏的配合,各府縣還有大量的戰兵營、駐軍以及衛所下屬的備補兵,便是普通百姓也都明白,這時候敢無力抗命便是死路一條,使得政令受阻的力度大為降低。

當然,這與陳文如今佔據的地區也有一定的關係。

浙江士紳勢力最為龐大的乃是杭嘉湖寧紹這五個府,這五個府有着大量的平原,更有着耕讀傳家的傳統,讀書人的勢力很強。相較之下,嚴處台溫四府大多是山區,金衢這兩個府,一個由於出過戚家軍的軍官團導致武人勢力分了士紳不小的勢,而另一個則是有着龍游商幫這樣的商人集團,商業氛圍濃厚,地理位置優越給了士紳另一條出路。

如此一來,佔領區的六個府本就不是東南士紳勢力最為巨大的地區,再兼這幾年陳文的連番打擊,以及軍隊和官府的配合,使得本地士紳的反抗力度大為降低。

其實,由於洪承疇的封鎖、遷界二令,浙江明軍這邊的消息一時間很難傳到臨近的府縣。黃宗羲此來,其實還是聽說了陳文下令懲處那些參加滿清科舉的士紳,想要趕來勸諫一番,誰知道進入金華府沒到第二天便碰上工作隊丈量田畝,買了份《浙江邸報》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後他便怒氣沖沖的趕到秀國公府。

直呼其名,在這個時代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幾乎等同於指着鼻子罵人。這等狀況,原本黃宗羲是不可能出現的,但是這一次卻是已經氣到了極點,這些年的讀書養氣便被拋諸於腦後,又恢復到了年輕時的火爆脾氣。

黃宗羲一見面就大發雷霆,陳文心頭也是頗為不悅,但是這位梨洲先生不僅是王翊的好友和兒女親家,這些年對他也頗多幫助,更是他和周岳穎的媒人,只得耐着性子將旁人揮退,而後將其引到公事房中詳談。

“秀國公可知道,這條重新丈量田畝的政令,將會把整個東南的士紳都得罪了。出了你手中的這六個府的地盤,浙江其他府縣以及南直隸,士紳掌握着多少財力物力和人力,根本不是這六個府的士紳能夠比擬的。你把他們都得罪了,到時還怎麼收復失地,誰還會幫你?!”

在做媒的那段時期,隨着逐漸熟稔起來,稱呼也從官稱轉換為了表字,可是待到今天,卻先是直呼其名,而後消了消氣後卻還是在用官稱,可見黃宗羲此番是何等憤怒。

對此,陳文豈會聽不出來,但黃宗羲有脾氣,他也同樣有脾氣。這些年下來,財政上勉力維持,靠着各種各樣的手段才勉強支撐了下來,可是那些士紳,不出力也就罷了,畢竟人各有志不好強求,但是享受着優待政策的同時,卻還在以非法手段繼續玩偷稅漏稅這一套固有計量,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吧。

陳文對明末的士紳階級早已是深惡痛絕,此前實力不足,他也沒有蠢到自不量力的程度,但是現在自身已經有了不小的實力,能做多少就要做多少。畢竟歷史上的三王內訌越來越近了,其導火索不出意外的話就會在下個月爆發,儘可能提升實力,早一天收復南京、北伐中原,滿清藉此翻盤的可能性就會越小。

黃宗羲的勸說,雖然火氣依舊十足,但其中也不乏對收復失地這一事業的關切二字。只不過,這些年被士紳階級扯過的後腿早已銘刻於陳文心中,現在手中有了一定的實力,文官那邊也幾乎如鐵板一塊的作為浙江明軍的盟友,自然要將這些糾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