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沒幾日便是三月初二,日頭漸漸暖和起來,安府里處處花紅柳綠,梁間燕子成雙成對,銜泥築巢。

這日一大早,宗人府的人便來了,奉命清點並謄寫“奩妝錄”存檔,這是親王嫁娶的必備禮儀之一。

嚴氏在上次被宋珩半軟半硬地逼迫着按下那文書手印之後,假模假樣又添了些嫁妝,湊齊一百二十擔,各式傢具物件,大到拔步床、五斗櫃,小到水仙花盆、香爐灰抜一應俱全,看着倒也富貴堂皇。

她再不想為靈芝的事兒煩心,稱病在院內歇息,連松雪堂大門都懶怠出,讓安二領着宗人府的人上萬芳閣後堂大院清點嫁妝入冊。

這會兒正盤腿坐在榻上,碧荷拿着秀芝派人送來一對灰鼠皮美人拳,輕輕給她敲着背。這美人拳裡頭半份棉花半份決明子,比尋常的棉緞更有分量,敲在肩背上力道剛剛好。舒坦得她閉上眼,渾身輕鬆。

忽門帘子外想起雲裳急急的聲音,“老夫人,老夫人,二老爺請您立時去萬芳閣一趟。”

嚴氏睜開眼,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靈芝的嫁妝已經添得她肉疼了,難道又生了其他什麼幺蛾子?

宗人府,宗人府的人還不是和那燕王一個鼻孔出氣的?

她看向劉嬤嬤,劉嬤嬤也茫然搖搖頭。

嚴氏又想起一事,問道:“那禮單,確實還在吧?”

劉嬤嬤忙點頭,“昨晚又去確認過,好好的在匣子里呢。”

嚴氏在事後曾反覆想,總覺得宋珩不會那麼傻,若是不知道禮單上到底有多少東西,又怎麼知道她給的嫁妝對不對數呢?

想到這一點後,她就讓劉嬤嬤去確認過禮單在不在。

當然是在的。

宋珩拿走禮單冊子當晚就送了回來,再由跟着劉嬤嬤去取禮單的小雙原封不動放回去,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嚴氏深吸一口氣下炕來,稍稍整理了儀容,拄着龍頭拐,慢悠悠往萬芳閣而去。

宗人府對燕王大婚很是重視,只謄錄嫁妝一事,就派來了一個姓范的三品府丞,以及兩個書辦。

嚴氏到的時候,范府丞正悠悠哉哉坐在太師紅木椅上喝着茶,安二則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旁邊坐立難安。

安二見到嚴氏,像見到救星,立時站起身迎上來。

“安老夫人!”范府丞圓臉眯眯眼,笑嘻嘻站起身來。

嚴氏疑惑地掃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安二,與范府丞見過禮,坐到他對面的太師椅上,“范大人這邊可還順利?那嫁妝我們也謄寫了冊子,大人儘管清點了照寫便是。”

范府丞依舊笑眯眯的表情,淡淡道:“那冊子和嫁妝本人已親自看過,不過。”

他話鋒一轉,那細縫眼裡透出來的亮光讓嚴氏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不過這些,和之前安府確認的嫁妝單子可對不上啊?”

嚴氏縮回正要去端茶杯的手,扶住了椅把,“什麼嫁妝單子?”

安府何嘗提起給過嫁妝單子?

范府丞看了眼安二,安二哆哆嗦嗦指了指案几上一份薄薄的文書。

嚴氏眉擰成了麻花,一伸手,“拿過來我看看!”

還不等她說完,其中一個書辦已將那文書送過來。

嚴氏顫巍巍捏着文書伸長胳膊,半眯起眼看清了上頭的字,臉色“唰”地瞬間比那文書紙還白!

這正是當日宋珩逼她按壓下手印的文書,清清楚楚白底黑字,還有她的手印印在上頭。

不同的是,當日明明寫的是“香家所送禮單的一半”,如今卻變成了“後附禮單的一半”!

後附禮單是什麼東西?!

她上下嘴唇碰來碰去,另一隻手“砰”地鬆開龍頭拐,兩手抓着那文書,往後看去。

太不對勁了!

當日明明是一張紙,今日這紙後頭還有好幾張裝訂成冊的宣紙!

安二見勢不妙,湊近些站到嚴氏身邊,掏出絹帕抹了抹額上的汗。

嚴氏待看清那後頭宣紙上的小字,眼前一花,手一軟,身子往側倒去。

“娘!娘!”安二忙扶住她,急急拍她後背替她順氣。

嚴氏巴不得此時真暈過去才好,可偏偏心裡頭痛得要命,腦子還清醒無比。

那是香家給的禮單!

那後頭附着的,全是當初他們收下香家財物和宮裡賀禮時,一樣一樣抄上去的禮單,除了賞給應氏的首飾另造了冊,其他的全在上頭!

珠寶、書畫、田莊、鋪子……

這怎麼可能!宋珩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還有這文書,一定有問題,她當日按手印的明明不是這樣!

造假!他們這是明擺着造假!

她翻來覆去的看,可也不明白宋珩到底耍了什麼把戲,那紙張上頭一絲塗抹造假的痕迹都沒有!

她這次是徹徹底底被坑了,心裡那個痛啊,這些個東西要真分一半走,不是活生生拿刀子剮她的心嗎?

嚴氏臉色煞白,倚在安二胸膛上,半耷拉着腦袋,胸口起起伏伏,半晌才吐出一口氣,顫着嗓子問道:“這是,這是哪裡來的?”

范府丞依舊那副笑眯眯的模樣,似乎看不見嚴氏的狼狽,好整以暇答:“燕王殿下說,是您親自給他的。他還稱讚安府真是豪氣,給女兒的陪嫁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都已經上報給皇上了!”

“娘,這,這可……”

安二的聲音抖得似篩糠,他怎麼也想不通那禮單是如何去的燕王手頭,且還有嚴氏的手印兒!

嚴氏只覺像在做夢,她比安二更想不通,她當初按手印的可不是眼前這要命的文書!

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

不承認?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鮮紅手印看得明明白白。

她就是滿身是嘴都說不清啊!

范府丞已經喝完第二杯茶,牆角案几上一盤篆香都已燃盡,見那母子倆還一副天塌的模樣瞅着那文書像要哭出來,也有些不耐煩了。

他手指敲敲桌子,看看外頭天兒,“我說,安老夫人,安院使,這都快晌午了,你們倒是給個答覆啊。這禮單子上取一半,是按物件兒取呢,還是折算成銀子,再把不全的嫁妝添上?你們倒是給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