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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泰七年,煙雨江南,春競芳菲。

四月初五,是安家龍鳳雙生子做百日的日子。

安府園內,主閣沉香堂,鏤雕四季花草紋的落地隔扇盡數開啟。

春日晨霧帶着細雨浸潤過的泥土清香,跟隨眾仆絡繹匆匆的腳步,流雲從容般湧進寬敞廳屋中。

大廳四角的紫檀花几上,四個分別雕着福祿壽喜紋的成套紫銅雙耳香爐,配放了龍鳳呈祥的篆香,正裊裊騰起雲煙,和薄霧漸融到一起。

那淺淺香息,清雅沁脾,似晨間花露,又似清風晚香,讓人身在廳內,也彷彿置身於滿園春光。

四十張梨木大方桌一一排開,桌上紅燭、喜果、點心已經擺盤,一位二十歲許的清秀少婦身着華衣,正微蹙着眉,仔仔細細打量着廳內布置,生怕有一處不妥。

一個着青衣罩桃紅比甲的丫環小跑着進廳來,見到少婦,拍着胸脯鬆了口氣,扯着少婦長袖道:“我的奶奶,可算找到您了!快隨奴婢走一趟吧,二奶奶又被太太給罵哭了。”

少婦顯然和這丫環很熟稔,笑着推了她一把:“誰是你奶奶,可別瞎喊,回頭二奶奶還以為我有個什麼心思,怪到我頭上,豈不是冤得要六月飛雪。”

那丫環知道她性子向來和善,只是開玩笑,故也不害怕,笑着扯着她往外走:“這會兒啊,誰能勸住我們奶奶,誰就是我的奶奶,姨娘奶奶,您就快着點唄!大少爺和三姑娘那兒,我還得去看顧着呢。”

這少婦是安家二房妾室,柳姨娘,雖說為妾,她在安府中卻也頗得人心。這得來人心的辦法,不過是柔順兩個字。

知進退,懂分寸。是安家主母嚴氏給她的評價。

安大爺是個惜花愛柳之人,屋內鶯鶯燕燕就沒少過,應氏開始氣不過,後來無奈,也只得放開手,只管抓着內宅。

這柳氏成日和她一處,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兩人倒真處成姐妹一般。

近日安家主母嚴氏生病,卧床許久,大兒一家在京中赴任,便將府內一應庶務都交給了二兒媳婦應氏。

應氏帶着大姑娘毓芝,又看着柳氏所出的二姑娘蘭芝,再加上新誕下這雙生子,四手四腳也忙不過來。便讓柳氏協着管家婆子一同處理家務。

柳氏剛進應氏院內,便看見另一姨娘王氏正帶着毓芝和蘭芝,在枝蔓蜿蜒的雲蘿藤下掐花骨朵兒玩。

四歲的毓芝昂着頭正找花苞兒找得有趣,看了她一眼便回過頭去。兩歲的蘭芝卻撲過來,往她膝上一纏,纏得她心都快化了。

她輕輕拍了拍蘭芝兩小團丫髻,沒忘記自己此來的任務,向隱隱傳來啜泣的屋中使了使眼色,問王氏道:“可是為何?”

王氏向來老實,嘆口氣:“二奶奶不肯讓三姑娘出去見客。”

柳氏有些頭疼。

安家三姑娘靈芝,也就是這次龍鳳胎中的女娃。

剛生下來的時候,不知發生了何事,竟驚得應氏暈了過去,醒來之後,便怎麼也不肯見這孩子。

應氏說是八字相衝。

被婆婆嚴氏罵過不知多少遍,仍然對這個小奶娃退避三舍。

眾人覺得很奇怪,畢竟是自己生的,再怎麼八字相衝,也不該怕成這樣。

但應氏是個執拗性子,定下的想法,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可今日是百日宴,怎麼也要讓三姑娘出去見見客呀。

柳氏嘆口氣,往屋裡走去。

與此同時,安家主母嚴氏正在院內小佛堂中,對着一尊持香觀音,拜了又拜。

她身後的男子走來走去,終開口道:“娘,不然就告訴慧茹得了。”

“不行!”還在病中的嚴氏喝叱起來有點吃力,她又稍稍降低了聲音,壓着火道:“她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沒腦子沒心肝的,嘴上能有個把門的?她能立馬給你鬧到京城去你信不信?”

安二爺停下步子,忙扶着跪地的嚴氏緩緩站起來:“我信,我信,兒子一定不說。娘您彆氣,我回頭就逼她去,她要不給好好養着,我就給她休回去。”

“胡鬧!”嚴氏瞪了她這小兒子一眼,不過見他終究是向著自己,火又降了些。

語重心長道:“這事關係重大,娘也是為了咱們安家。不過今日,百日宴,入族譜,肯定是要那女娃出來的。外頭,可有人看着呢!”

安二爺聽出來些轉圜的餘地,順着道:“是,娘說的是,咱們都是為了安家不是?那今日之後?”

嚴氏在靠牆圈椅上坐下,冷冷道:“今日之後,也得把人給我養着,不管養在哪個院,好歹是我安家的姑娘。”

安二爺試探着道:“不如,就放在哪個姨娘房中?反正,慧茹也說了八字相衝,咱們就把着這個借口。”

嚴氏閉上眼,心中的忐忑一點沒減少,緩緩點了頭:“那就王氏吧,最是個老實不多事的。”

母子倆正談着,佛堂門口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嬤嬤,衝進來忙不迭道:“來了,來了!太太,剛送進來一箱指定給三姑娘的賀禮。”

嚴氏眼一睜,站起身來,也不喚人,拔腿就往外走,安二爺和劉嬤嬤忙跟上。

那禮箱足有半人高,黑漆檀木纏枝紋,箱蓋上木雕彩繪雙龍戲珠,鎏金黃銅包角,閃着華貴威嚴的光芒。

嚴氏看着箱上那明黃的封條,一雙籠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這是,誰送來的?”

劉嬤嬤看了看關得嚴嚴實實的廳門,低聲道:“一個公公。”

安二爺和嚴氏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心內的驚駭。

香家竟有這等能耐,有宮裡的人看着,怪不得放心把孤女寄養到安家。

安二爺眉頭一跳,看了劉嬤嬤一眼:“可知是哪個宮的?”

劉嬤嬤無奈搖搖頭:“放下東西就走了。”

嚴氏將手伸向箱蓋,安二爺搶先一步,將那銅鎖卸下來,打開蓋子。

箱內還有四個大小不一的箱子。

安二爺先打開一箱,眼前頓時一花,被一堆隨意攏放閃着流光的金玉珠翠亂了眼!

又打開一箱,全是疊好裝筒的書畫捲軸,不用看,必定是卷卷名品!

饒是安家富甲一方,見慣場面,安二爺還是微微有些心跳加速。

還有兩個小箱子。

他打開一個,厚厚一疊花票盛在裡面,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嚴氏道:“都是銀票!”

“下面呢?”嚴氏沉得住氣些。

他又往下翻了翻:“房契、田契,這是京城的,這是金陵的,這是杭州的,娘,還有新安郡的!”

嚴氏只點點頭,親自伸手拿出最後那個黑檀木盒,她深吸一口氣,打開來。

一卷些微泛黃的書冊,靜靜躺在盒中,散發著古老久遠的氣息。

嚴氏瞄了眼上頭的字,灼眼一般,“砰”一聲蓋上盒子,捧在胸前,眼角滾出兩行淚,顫聲道:“這可是,我們安家的命啊!”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緊接着,是嚴氏大丫鬟梅香慌亂的聲音透門傳來:“太太,不好了!後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