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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陶將許振帶到一間選料房院門口,自己退了開去。

景榮見到站在跟前的許振,有些傻眼。

而比起她,許振更加傻眼。

這些日子不見,他險些認不出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的少女是那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任性公主。

景榮穿着一身普通無比的石榴紅撒花比甲,下身藍綢長裙,頭梳雙垂髻,以珠花束起,臉上脂粉不施,這會兒出了些汗,額頭泛着油光,臉頰微紅,眼睛圓滾滾瞪着許振,倒是有幾分少女的可愛憨態。

“許,大人?”景榮有些詫異,雖他親口說過討厭她,她見到他還是忍不住歡喜。

許振一撩袍,徑直朝景榮跪下去,“許某厚顏,求公主幫個忙。”

他上次那番話,傷人太狠,他不敢肯定景榮是否會原諒他,因此他做了最壞的打算,無論景榮會如何打擊他報復他,他都要求她幫這個忙。

景榮見他跪下,慌忙道:“你先起來,我也不是公主了,能幫你什麼忙?”

許振垂眸,直言相告:“燕王妃被皇后帶走,如今悄悄送出宮,恐怕已落入鄭國公手中,我們想要儘快找到她,還得求公主幫忙!”

景榮沒想到是因為靈芝,靈芝於她有救命之恩,她定然是要幫忙的。

可這話由許振說出來,她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咬了咬唇道:“你為何不去找周娟娟,她對周家,比我更熟悉。”

許振硬着頭皮道:“下官,無法進去鄭國公府內宅。”

景榮心內輕呵了一聲,原來如此啊,原來並不是她景榮得他看重,只是因為他見不到周娟娟而已!

一想到此,景榮本已平靜的心又有些酸楚起來,她冷冷道:“我若是去救,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呢?”

許振早想過這個問題,一叩首,答道:“下官願聽從公主一切吩咐。”

“一切?”景榮輕輕一笑:“若是我讓你娶我呢?”

許振咬着牙,一點頭:“許某,便娶公主。”

景榮嘴角勾起笑,心頭卻湧起無盡的悲哀,她怎麼求他逼他,他都從未動搖過。

此時,卻願意為了另一個女子的性命,說願意娶她?

這怎麼聽都好像是個笑話。

景榮想笑,笑了兩下又想哭,嘴角抖了又抖,只覺自己像個瘋子。

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氣,看向許振:“你是喜歡她的吧,安靈芝。”

許振身子微微一顫。

景榮似乎也沒期待他的回答,繼續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的感覺不會有錯。可她已經是燕王妃了,你好像比我更傻。”

許振也不知為何,頭一次沒有否認,只淡淡答道:“只要她好。”

景榮縮在袖中的手抓住了袖口,心猛地跳了幾下。

只要她好!

這是許振的感情,只要她好。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感情簡單而純粹,喜歡,就說出來,就大膽爭取。

反正她是公主,沒人敢嘲笑她。

可如今和許振一比,她竟有幾分羞愧。

只要她好!

這比她一直以來引以為榮的純粹更加純粹。

他甚至可以不讓安靈芝知道!

景榮沉默下來,良久,她才開口。

“若是找到靈芝,我外祖父,你們會將他怎麼樣?”

許振沉默下來。

景榮微微抬起眼看着天,心內糾結至極。

她並不傻,外祖父帶走靈芝將許振逼成這樣,可見形勢已經危機到何種程度。

她若幫忙救出安靈芝,豈非是親手拿刀朝着母親與外祖父砍去?

可她若是不幫忙,又如何對得起靈芝的救命之恩?

還有,面前這個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只要她一點頭,他就願意娶她。

若放在以前,只要能嫁許振,她就算倒貼上整個大周朝怕都是歡喜雀躍的。可現在,夢想成真在即,她卻浮起深深的悲哀。

“對不起。”景榮收回視線,落到許振清雋如昔的面容上。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拒絕面前這人的一天。

她不想將自己的感情當成一份交易,更何況這交易牽涉到周家。

她是恨皇后,恨周家,恨外祖父,恨他們拿她當棋子。

可她說什麼也是周家的一份子,可以遠離,但做不到出手。

許振心沉下去,若這樣也沒法說動景榮,那他就真的沒轍了。

“不過。”景榮呼出一口氣,在她走投無路之時,是靈芝救了她,帶她來這裡,給了她新生,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置之不理。

她看向許振道:“鄭國公府的產業,集中在貓耳胡同、東海子胡同、正陽門大街西南、景山后街東頭四處,他們要藏人,必定在這幾個地方,你快些回去吧,希望你能早些救出安靈芝。”

她說完,轉過身,默默往屋子裡走去,頭也不回:“你不用再擔心我逼你娶我了,因為,我也希望你好。”

許振頭一次無比認真地看向景榮的背影,眼神難明。

景榮揮揮手,舉手投足間多了一番洒脫之意,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喊着:“別看我,小心我改變主意。”

許振走出院子。

楊陶站在外頭,“怎麼樣?”

許振點點頭,景榮雖不肯跟他走,但說出周家的秘密,已經是她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了:“她說了周家可能藏匿靈芝的幾個地方,我馬上回去派人找。”

楊陶拍拍他肩,“別慌,靈芝既然有用,暫不會有危險,等你們帶她來見我。”

“是。”許振應聲,朝外走去。

待許振走遠,楊陶走進景榮的院子,門虛掩着,裡頭傳來隱隱的哭泣聲。

楊陶敲敲門:“已經走了,你不出來送送?”

過一會兒,景榮開了門,臉上還帶着淚痕。

“不擔心周家?”楊陶閑閑問道。

景榮抿緊了唇:“任何人都只能為自己選的路負責。”

她選擇離開宮,就要為自己將來的人生負責,而周家的命運,又豈是她能左右的。

從周家扶持宣德帝坐上那位置開始,就應該漸漸放手,握着權力越掙扎,陷落得越快。

如今,就算她拼儘力氣想將周家拉開那個漩渦,又和蚍蜉撼樹有什麼區別呢?

“娘娘不怪我沒出面救靈芝嗎?”景榮愧疚地看着楊陶。

“你已經幫忙了,不必自責。”楊陶拍拍她肩,“只是沒想到你會拒絕許振這麼誘人的條件。”

景榮再忍不住,像孩子一般,“哇”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沿着門框蹲下,抽噎着道:“娘娘,我再也沒機會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