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黑了呀。”
裴天予推開窗戶,眼神呆滯的望著漆黑的天空。
他觸觸臉頰上幾道像小貓抓過的血痕,又摸摸脖子上剛剛結痂的傷口,他澄亮的眸子浮起一片水光。
慘了!他被毀容了!
昨夜,陶陶哭累了嬌柔的靠在他懷中睡著了,一時心軟,他好心腸的把她抱回了家。
誰知在離家只差幾步的地方,陶陶忽然睜開了眼睛。
哪知厄運就此降臨。
傾刻間,他的臉、他的脖子第一次遭到那樣的殘酷摧殘。
原因無二,只因她說他想輕薄她!
開什麼玩笑!
在天界,他風度翩翩,左右逢源,可是眾多仙女們的夢中**。就算是下凡了,他會**到對一個明顯沒有發育的小丫頭動手嗎?
蒼天呀!早知道她是這樣一個恩將仇報的人,打死他也不會碰她一根頭髮絲。
裴天予激動的吐了口氣,回頭看了眼靜謐的房間。
昨夜,陶陶在對他犯下這麼大的不敬後,像個瘋子一樣的又跑入了漆黑的夜裡。或許是她因為做了這種事心生愧疚不敢見他吧,她竟然一夜未歸。
“就算長得那樣,好歹也是女孩子,難道她就不怕危險嗎?”倚在窗框上,裴天予的聲音裡有著一點小小的擔心。
“什麼叫‘長得那樣’?阿達,一天不見你越發沒有規矩了。”
突然而至的聲音,嚇了裴天予一跳。
他一回頭,陶陶臉色陰鷙的站在他身後。
陶陶的短髮很亂,像一團被揉爛的海藻頂在頭上,白淨秀氣的臉龐,全是髒兮兮的汙漬,她身上那件很老舊的外套,此刻也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難聞味道。
嘔!陶陶身上的味道真叫他聞著想吐。
裴天予以袖掩鼻。
陶陶冷冷看著裴天予的舉動,她朝他走了過去。
“你會什麼法術?”陶陶在離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停下。
裴天予沒有往後退,即使陶陶身上那股很噁心的味道,因為距離的縮短越發刺鼻難聞,“天界有規定,下凡的神仙不能濫用法術。我也不是那種保衛天界戰鬥類的神仙,所以不需要……”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不會,是嗎?”陶陶很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裴天予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並非真的一點法術都不會,但是,天界有天界的規矩,他可不想因為她而莫名其妙的去犯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和我們凡人一樣,也要吃喝拉撒睡吧?”
裴天予再次點點頭。
陶陶忽然笑了起來,“那你要如何讓我獲得滿滿的幸福?”
她雖然在笑,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
裴天予眨巴著狐媚的眼睛,很痴呆的望著陶陶那邪惡的笑容,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陶陶的問題,因為她說的都是他必須面對的殘酷事實。
“我……”裴天予囁嚅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什麼,“大、大概……”
陶陶嘆了口氣,“現在先不提滿滿的幸福,你就變一件漂亮的雪紡紗長裙給我就行了,那件裙子最好是波西米亞風格的,要有蕾/絲和花邊。”
裴天予的眼睛睜大了,他以為陶陶受了刺激,神智不正常了,“你……要女孩子穿的裙子做什麼?”
他上下打量一下陶陶的穿著,陶陶的穿著很中性化,寬鬆的衣褲使她看上去就像個沒有發育的小男生,“不會……是你想穿?”
陶陶的臉紅了一下,“你不用管,你變不變得出?”
“這個……”裴天予面有難色。
“果然變不出……”陶陶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要參加選角,就必須自己準備合適的衣服,本來就很窮的陶陶哪有多餘的錢去買衣服,在回來的路上,她也想過裴天予既然是神仙,好歹應該能變出一件她想要的衣服來應付一下。
她扔下雙肩包,就勢坐下。
抱著膝蓋,她神色黯然。
在被清理得空蕩蕩的十幾平方米的客廳裡,陶陶看上去格外的瘦小。
看著這樣的陶陶,裴天予眼前又浮現出她那淚流滿面的痛苦影像。
那從她瘦削胸腔裡傳出的悲鳴是那樣的絕望和痛苦。
裴天予覺得自己是瘋了。
被這個小丫頭冷嘲熱諷,被她瞧不起,被她拳打腳踢,但每次見到她脆弱無助的模樣,他就是狠不下心來以牙還牙。
“算了,幸福哪會這麼簡單就能獲得。”陶陶自嘲似的低語了一句。
裴天予沒有作聲。
“裙子也只有用錢買才能得到,這就是現實。”陶陶在苦笑。
“我的侄子和我不一樣,他的實力不容小覦。等他來了,自然能給你要的幸福。”想都沒有多想,背對著陶陶裴天予也坐了下來,“有時候,有這樣一個年輕強大的侄子真的讓我很有壓力。”
他苦笑了一下,從袖子中掏出那把摺扇,習慣性的在額頭上敲了敲。
陶陶只是輕輕“嗯”了一下,就沒有再說話了。
沉默,在空氣裡蔓延開。
裴天予朝陶陶那邊悄悄靠近一寸。
他試探性的靠上她的背。
他已不再嫌棄她衣服上髒兮兮的汙漬和難聞的氣味。
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東西。
背與背相連的地方,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陶陶的後背猛地一僵。
她在顫抖。
裴天予可以清晰感覺得到。
空寂中,他聽到陶陶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般輕忽。
“……學校也沒有去,兼職也顧不上找了,垃圾站也找了一天,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回了。”她垂著頭,幽幽地嘆氣,“就連那麼一點幸福我都無法守住……我真是沒用!”
裴天予心生歉意,“很抱歉。”
“我知道把那些東西堆在房間裡不好,可是,我卻很固執的認為那些都是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僅有的、僅能守護的唯一幸福。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陶陶抬起頭,茫然的望著天花板,眼前浮現的是父母笑盈盈的臉龐和他們溫暖的雙手。
那個時候多幸福……
眼眶,情不自禁的紅了。
酸酸的淚,淒涼的在打轉。
心中,那十年來被堵塞的痛苦蠢蠢欲動。
她想要傾訴,想要發洩。
用一種夢囈般的口吻,陶陶像是自言自語般講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九歲那年,作為會計師的父親在她面前跳樓自殺。
死亡的原因竟然是貪汙鉅額公款。
母親悲痛欲絕。父親是她的一切,是她最大的驕傲,可是卻偏偏用最可恥的方式結束了他的人生。
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父親的跳樓的原因——
明明父親是那樣一個深得他人信賴的正直男人。
一年後,傷心過度的母親也撒手人寰,只剩下她像個被人嫌棄的皮球,在親戚堆裡被踢來踢去。
幼小的她什麼都不懂,她不知道什麼是貪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怎麼坎坷的命運。
神啊,如果可以,她情願用任何代價換回父母的生命。
好想回到九歲之前的歲月。
那裡,有父母。
那裡,有幸福。
一滴淚,管不住的從眼眶滑到地上。
水泥地上立刻開出一朵傷心的淚花。
爾後,更多的淚開始肆無忌憚。
陶陶吸吸酸酸的鼻子。
臉上已是一塌糊塗。
忽然——
她的腦中劃過一道閃光。
像是突然被人從睡夢中搖醒。
她想起身後的裴天予。
天啊!她怎麼會把父親的事情告訴裴天予!
陶陶雙手揪住自己短髮,瞬間忘記了哭泣。
“你還好嗎?”裴天予沒有回頭,他只是挺直了脊背希望自己能給陶陶一個依靠。
聽見陶陶說起那沉重的往事,他恍若大悟——難怪陶陶第一次見到自己會有那種反應,難怪她會怨恨自己來晚了。
心中,他那最柔嫩的部分似乎被陶陶所觸動。
十年以來,她的確活著不簡單。
“我才……沒哭!”陶陶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眼睛向後一瞟,她粗魯扯裴天予那華美長袖的一角用力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昨晚明明就有,眼睛現在都還是紅腫的呢。”裴天予嘟囔了一句。
“昨晚?”陶陶挑高一邊的眉毛,嘴角抽搐了幾下,“你看錯了!那是你神經錯亂而出現的幻覺!我眼睛紅腫是用眼過度,才不是因為哭!”她大聲的強調。
裴天予輕輕一笑——陶陶還真是不坦誠。
陶陶臉一熱,自己的心事都被裴天予看光讓她覺得很丟臉,她決定反擊:“阿達,重點不在這個,而是你扔掉的那些東西可全是我最寶貴的幸福,現在,我僅有的小小幸福都沒有了,你要怎麼賠我呢?”
“那、那……我……”裴天予冒著冷汗怯怯回頭觀察陶陶的臉色,那副模樣像極了懼怕丈夫的小媳婦。
聽見裴天予窘迫的聲音,陶陶暗自偷笑,忍住笑意她側身面向他說道:“像你這種一點處都沒有的神仙留你在我身邊只會浪費我的食物和金錢,我本想大發慈悲的放你回去,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她伸出兩隻手在他眼前做出“十”的手勢,“一共十年,你必須給我當奴隸伺候我,由不得你不願意,一直到我重新擁有和那些被你扔掉的東西相當價值的幸福為止。”
“我只是暫時代替夜曜的!”裴天予理直氣壯的說。
“你自己的黑鍋還想讓你的侄子給你背嗎?”陶陶傾身靠近他。
裴天予一時語塞。
轉念一想,他覺得陶陶說的不對。
論說背黑鍋,這個黑鍋本來就是夜曜的,他肯定嫌麻煩就推給了自己,變成現在這個爛攤子也怨不得他吧?
陶陶見裴天予又在發呆,眉頭一皺,她四處聞了聞,然後像小狗般湊到裴天予身上把他上上下下嗅了個遍,“阿達,你身上好臭呀,而且還很髒。”
陶陶微微仰起臉,圓圓的大眼睛自下而上凝視著裴天予。
不知怎的,裴天予突然覺得此刻的陶陶很可愛,即使她滿臉都是亂七八糟的汙漬。
砰砰砰!
裴天予的心莫名其妙的開始狂跳。
搞什麼呀?他的心幹嘛挑這個時候跳這麼快呀?
他很想平復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跳,可是卻是想控制反而越難控制。
心,越跳越快,越來越響。
“你、你身上比、比我還臭!”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擠出一句話。一說完,他立刻拉開和她的距離。
裴天予卻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舉動讓陶陶產生很大的誤會。
看到裴天予又露出那種明顯嫌棄自己的動作,陶陶剛剛才轉晴的心情再度恢復陰沉。
陰著臉站起,陶陶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她又停下,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盒看也不看的向後一扔。
小紙盒不偏不倚的正中滿頭霧水的裴天予的額頭。
“哎呀!”裴天予負痛叫了一聲。
揉著被砸痛的額頭,他真的搞不懂陶陶——好好的她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活該!”陶陶幸災樂禍的說。
裴天予狐疑的撿起紙盒,小紙盒上那幾個碩大的字讓他笑了起來。
陶陶扔給他的是外傷藥膏。
一股熱氣,順著心暖暖的爬上裴天予的臉頰。
窗影上映出的是裴天予紅通通的臉頰。
握著外傷藥膏,裴天予笑了。
原來,陶陶的心腸遠遠比她的嘴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