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經坐在小希爾的車上了，楊浩滿腦子都還是剛才跟基科談話的場景。

他原本以為，基科是來找他攤牌的。

結果沒想到的是，馬競中鋒是來跟他表露心跡的。

“請你一定相信，我絕不會成為你，成為球隊的麻煩！”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楊浩已經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這不僅僅是話語本身，而是基科說這話時的那種語氣，那種神情，無一不代表着此時此刻的心情，以及這句話，這傢俱樂部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基科說，他心裡頭很清楚自己的問題。

類似的話，他之前也跟安蒂奇說過，但安蒂奇覺得，球隊現在很需要他。

不僅僅是他在球場上的表現，還有他在球迷、在球員、在更衣室的影響力。

所以，就算基科在球場上的表現已經大不如前了，但安蒂奇還是讓他一場又一場地上。

而且都是踢滿全場。

楊浩不能去評價安蒂奇的這個決定到底對還是不對，因為比賽結果已經給出答案了。

儘管它很殘酷。

基科表露了心跡，那楊浩也不能藏着掖着，否則就顯得自己格局小了。

於是，他就非常坦白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思路都跟基科說了出來。

他堅持認為，球隊需要調整戰術打法，尤其是要加強防守，4231能夠激活貝萊隆，同時能夠最大限度地提升球隊的防守水平。

但如此一來，在基科跟哈塞爾巴因克之間，楊浩不可能選擇基科。

在那一瞬間，楊浩明顯感受到了基科雙眼中的光彩在迅速地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頹喪。

屬於他的年代已經結束了！

但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表示自己可以接受主教練的安排，只要對球隊有好處。

“甚至，你可以不用把我排進大名單。”

楊浩一直都覺得，職業足球是個充滿利益，充滿算計的名利場。

但基科今天的這個舉動，真的讓他感受到了顛覆。

足球之所以迷人，就在於利益和算計的背後，還潛藏着動人的真摯情感。

楊浩告訴基科，他對球隊依舊非常重要，不僅僅是在更衣室，不僅僅是替補，還因為一個人，“一個我非常非常看好的球員。”

“誰？”基科問道。

“費爾南多·托雷斯。”

“是他呀。”基科笑了，他知道托雷斯，而且很熟悉。

楊浩希望，基科能發揮出更多的作用，帶一帶托雷斯，還有其他人。

以目前托雷斯的年齡和實力，不管馬競本賽季能不能保級，他都不會是下個賽季楊浩的第一選擇，因為他還小。

但托雷斯會是楊浩重點栽培的對象。

“相信我，安心留下來，繼續發揮你的作用，你會很快看到，一支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強大的馬競！”

楊浩給出這份承諾的時候，無比的自信。

……

“剛才，我看到基科從你辦公室里出來，伱們談得怎麼樣？”

小希爾一邊開車，一邊關心地問。

基科在馬競球迷的心目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楊浩把剛才的對話，大致地說了一遍，小希爾也很有感觸。

“基科來自卡迪斯，但馬競精神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他的人生。”

楊浩笑了笑，但突然間，他生出了一個疑惑，“你們老是掛在嘴邊的馬競精神，它到底是什麼？”

他知道，這是一種足球文化，一種足球精神。

可它能夠讓基科做出這樣的選擇，它到底是什麼？

小希爾一聲嘆息，苦澀一笑道：“不重要了，現在已經沒多少人關心這個了。”

“為什麼？”楊浩問道。

“不知道，沒研究過，但我感覺好像整個世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變得匆忙了起來，每個人都很忙，都很緊張，大家都變得不再具有耐性，靜不下心了。”

楊浩很少從小希爾的口中聽到這種帶有思考性的話。

“我記得，以前我讀書的時候，我們班上的同學，皇馬和馬競的球迷人數其實差不多的，我們還經常為了支持自己的球隊，約起來到校外去干架。”

說起當年的豐功偉績，小希爾一臉的得意笑容。

“可到了現在，我之前去一所小學考察，我發現一個班級里二三十個人，可能都未必能找到一個馬競的球迷，很多人都變了。”

“我問過那些孩子，我說，你們為什麼喜歡皇馬？”

“他們回答得最多的是，因為皇馬經常贏，再然後就是球星，如勞爾、雷東多、蘇克、米賈托維奇這些。”

“小球迷是如此，媒體記者也是如此，他們都只圍繞在皇馬、巴薩等大球隊身邊轉。”

楊浩不是本地人，所以他無法理解小希爾的這種複雜感情，但他能看清楚這種趨勢。

時代變了！

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所有人都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家庭等方方面面，沒有人願意再在足球身上耗費太多的情感和情緒。

儘管，他們依舊還願意掏錢買票進場，還願意準時準點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直播。

於是，就變成了范加爾所說的那樣，足球變成了一項娛樂，一場秀。

每個人走進球場，或坐在電視機前觀看一場比賽，都只是為了享受那短時間的發泄所帶來的暢快，儘管很短暫，但足夠了。

現在還不是特別明顯，隨着未來幾年，互聯網和全球化時代的來臨，這種趨勢會變得更加徹底，球迷群體也會變得更加五花八門。

這就是趨勢，你要麼改變自己，迎合它，要麼你就跟不上時代，被淘汰！

“你知道，很多球迷都誤解，我們跟畢爾巴鄂競技都是紅白間條衫，都以為是畢爾巴鄂競技在模仿我們，其實相反。”

“相反？”

“對，我們馬競最早是畢爾巴鄂競技在馬德里的分部，他們是西班牙第二支成立的足球俱樂部，因為在北方，最早接觸到來自英國的足球文化。”

楊浩還真不知道這一層關係。

“最早我們用的就是畢爾巴鄂競技的隊徽，一面融合了畢爾巴鄂和比斯開的盾牌，上面有聖安東尼的橋樑和較量，還有強大的哈羅家族的狼圖騰、格爾尼卡的樹，以及聖安德魯十字架。”

“成立了十幾年後，我們才有了自己的隊徽，紅白間條紋，代表着我們床單軍團，七顆星星來自馬德里自治區的區旗，還有一隻伸向草莓樹的熊，這代表着馬德里這座城市。”

“就好像畢爾巴鄂地區反抗首都一樣，馬德里競技也傳承了這種反抗精神，我們從成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跟所有的不平等、跟權威機構做鬥爭，永不妥協，永遠戰鬥到最後一刻！”

“如果說，皇馬代表着高貴，代表着王權，那我們馬競就代表着這座城市裡所有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所以，在我們馬競的價值觀里，我們在過去這一百年里，代表着努力、謙遜、犧牲和頑強，以及對馬德里城市另外一個足球巨人，皇家馬德里的反抗！”

楊浩靜靜地聽着，他突然間有點明白小希爾對馬競的複雜感情了。

他從小到大被灌輸的馬競的價值觀，崩塌了。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馬競代表着馬德里的普羅大眾，代表着所有的普通人，但他現在突然發現，這些人已經不需要他們去代表了。

不僅如此，他們還反過來，跑去支持皇家馬德里，這家馬競生來就想要反抗的強權。

希爾家族沒有錢去跟皇馬對抗，在情感上也崩塌了，所以小希爾才想要把球隊給賣掉。

而他的父親，老希爾還在抗爭。

馬競的鐵杆球迷在知道老希爾有各種問題，甚至貪污和違法之後，依舊堅持認為，這是強權對馬競的一種打壓。

有沒有這層因素呢？

其實，未必就沒有。

法院這次就判老希爾貪污和逃稅是無罪的，這無疑就更進一步堅定了馬競球迷的這種想法。

但無罪了又怎麼樣呢？

周圍志同道合的人越來越少，尤其是年輕一輩，已經很難找到一個馬競的球迷了，這就是小希爾恐慌的原因，也是馬競沒落的根源。

以後，馬競要以什麼樣的方式，以什麼樣的身份，在這座城市裡紮根？

估計所有人都不知道，都很迷惘。

於是，馬競迷失了！

楊浩突然間想起了馬競的母隊，畢爾巴鄂競技。

很多人都說，巴斯克雄獅是一支很奇葩的球隊，所有執教過這支球隊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獨特的足球文化。

或許，說的就是這個。

只是畢爾巴鄂競技比馬德里競技更加幸運，他們沒在首都，沒有皇家馬德里這樣的一個死對頭。

可就算是如此，畢爾巴鄂競技依舊還是在苦苦堅持，只用巴斯克的球員。

有人說，這是一種落後的自我封閉的決定，但這又何嘗不是對自傢俱樂部足球文化和價值觀的一種保護？

“我們一起努力吧！”楊浩突然對小希爾說。

他面帶着微笑。

小希爾先是皺了皺眉，但很快就鬆開了，也跟着楊浩笑了起來。

“是啊，一起努力！”

楊浩要努力在馬競帥位上站穩腳跟，要努力成為一名合格的，甚至優秀的馬競主教練，率領這支球隊在足球場上攻城略地。

而小希爾則是要帶着他的滿心疑惑，帶着他的彷徨不安，努力去尋找一條屬於馬競的全新的道路，重新在這座城市，在這群球迷，尤其是年輕一代的球迷當中，烙下屬於馬競的精神印記。

在這一刻，他們才算是真正的志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