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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扯了哥哥海礁一把,兄妹倆利索地從廂房門外跑開,轉移到院門外頭,藉著院牆的遮擋,試圖掩蓋自己剛剛偷聽了廂房中所有談話的事實。

海西崖、謝文載、庄士同與耿則懷四人完全沒有留意到他們兄妹的行動,走出廂房的時候,他們臉上都帶着肅穆的表情,眉間微皺。

謝文載問庄士同:“庄兄覺得如何?這孩子說的話……能信么?”

庄士同沉吟不語,耿則懷則道:“有什麼不能信的?他說的聽起來十分合情合理,與現場留下的痕迹都能對得上。庄表弟遇見的殺手,就是那樣打扮的,只是不如許嘉樹說得仔細罷了。”

不過許嘉樹見殺手時有燈籠火把的照明,條件比庄士同只提着一盞燈籠在黑暗中走路可強多了,況且他與殺手打照面的時間也更長。

耿則懷是個性子溫厚的長者,素來對孩子有憐愛之心,根本不覺得許嘉樹有撒謊的理由:“他剛才說起亡母與金舉人被殺時的情形,哭得多可憐呀,可再傷心,他還是堅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們了。他或許有所隱瞞,但……他只有一個人,還是個孩子,擔心別人不相信他對金家二房的指控,不敢輕易透露實情,又有什麼不對呢?

“世間的宗族親友,也不是人人都能互敬互愛的。照許嘉樹的說法,金家長房金舉人這一支,既有功名,又家財萬貫,二房人口眾多卻遠不如長房富足,還出了不肖子孫,沾了賭癮,為此賣房賣地,家業敗落。他們嫉妒長房富有,就與歹人勾結,害了金舉人性命,也不出奇。若不是殺手粗心,留下了許嘉樹這個活口,誰能知道金舉人之死還有二房的手筆?等官府通知他們來收屍辦後事時,金舉人那些金銀產業,可就全歸二房所有了。”

耿則懷想起自己曾經遇到過的兄弟爭產殺人案,覺得這件案子的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可庄士同卻道:“金家二房之事,未必是假,但許嘉樹的身份可能有點問題。”

耿則懷怔了怔:“有什麼問題?他只是個乳母之子而已,看着也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年紀,還能有什麼隱秘不成?”他覺得表弟多慮了。

這回不必庄士同告訴他,海西崖都能告訴他答案:“他說自己的母親是金家乳母,可金家小兒不過是六七歲的年紀,與他差了四五年,他的母親又怎能給金家小兒做乳母呢?哪怕他說自己的母親是金家僕婦,聽起來都更合情合理一些。”

耿則懷這才反應過來:“對呀……可他母親若不是乳母,他又何必撒謊呢?無論是乳母還是僕婦,他母親的身份都無礙大局。若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奴僕之子,不如直接說他們母子二人是金家親戚,我們也不會深究呀?”

也許……許嘉樹的母親又給他生過一個小兄弟,只是後來夭折了?他母親不是放良後嫁給了農戶么?因為喪夫後失了生計,才回到舊主家為仆的,興許就是因為生計艱難,才沒保住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可只要她有奶水,就能給金家小兒做乳母了。

耿則懷還是傾向於,許嘉樹沒有撒謊。他看這小少年容貌清俊,說話有條理,禮數也不欠缺,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乳母之子又不是奴籍,日後是可以讀書科舉的,他盼着這身世悲慘的孩子能有出息呢。

庄士同無奈地看他一眼:“表兄還挺喜歡這孩子嘛……我懷疑他撒謊,不是他母親的身份有問題,而是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金家乳母之子。那位乳母……應該是他的乳母才對。”

耿則懷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他是金家的孩子?!”

但那是為什麼呢?作為金家的兒子,在劫難中倖存下來後,不但可以繼承亡父的萬貫家財,還能以苦主身份請求官府捉拿真兇歸案,並出面為親人辦理後事。甚至連金家二房想跳出來繼承長房遺產時,他也能擋在頭裡,不讓那涉嫌勾結殺手殺害了他家人的族親奪走家產。

金舉人之子的身份能有那麼多的便利,為什麼他要放棄?寧可聲稱自己是乳母之子?!

耿則懷覺得這完全沒有道理。

庄士同便告訴他:“早上我去過現場,查看過金家所有的馬車。許嘉樹與乳母坐一輛馬,緊跟在金舉人一家三口後頭,馬車裡行李還不少。許嘉樹的衣裳鞋襪固然用料平常,看着不似富家子弟,可該有的東西他都有。書本文房、體面衣裳,還有金家小兒隨身佩帶的玉佩與金鎖,他都有一份,只不過收得緊實,看上去很少拿出來用罷了。他很有可能是金舉人的長子。他的乳母若真是金舉人原配的侍女,那他多半是原配嫡出,而非庶出。那金舉人的續弦妻子,自然就是他繼母了。繼母苛待前房之子,原也常見。”

庄士同做了幾十年的親民官,這種案例也見過無數次了,一點兒都不稀奇。他甚至覺得許嘉樹的遭遇還不算太慘,因為後者只有後娘沒有後爹,金舉人還願意讓長子讀書,該給兒子的體面也給了,只是沒能阻攔繼室在內宅搓磨孩子罷了。至於衣裳什麼的,都是小事。許嘉樹有乳母照顧,衣裳只是料子差些,但冬衣都厚實暖和,也沒打補丁,出面作客也有佩飾可用,這就可以了。相比於那些際遇更慘、被後娘折磨得不似人形的孩子,他已經算是幸運的。

當然最關鍵的是,他與金舉人下巴形狀相似,比他弟弟更象是金舉人的兒子。

謝文載與庄士同結論相似,都覺得許嘉樹應該是金嘉樹才對:“他談吐不錯,可見教養良好,少說也開蒙七八年了。雖然他儘力掩飾自己的學問,可有些東西是根本無法偽裝的。若他真是乳母之子,誰能在他這麼小的時候就替他開蒙?若是實在不好判斷,庄兄派人往直隸遵化州行公文,讓他們查一查戶籍就知道了。金舉人既有舉人功名,他有幾個兒子,多大歲數,都是瞞不過人去的,一查便知。”

“查是一定要查的,還得順道查問金家二房的下落。”庄士同道,“金嘉樹吞吞吐吐的不肯多說,興許也是對供出宗親之事心存顧慮。咱們得儘快打消他的顧慮,讓他說實話才行。金家二房忽然對長房生出歹意,金舉人又忽然在大冬天裡合家出行,從直隸跑到一千多里外的長安來,到底是什麼緣故?倘若能從金家二房那邊問出殺手的身份,那就更省事了。”

他直接定下了“金嘉樹”的身份。

耿則懷聽着聽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若這孩子當真是金舉人嫡長子,他為什麼要撒謊呢?是害怕金家二房的人迫害么?可金家二房又不在長安,我們官府的人就在他跟前呢,自會護着他,他沖我們撒什麼謊呀?”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這個名喚“嘉樹”的少年,到底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身份問題上說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