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山》 南棠听风

老師們和孩子們的努力終於獲得了回報,而在這樣值得歡呼的日子裡,普沙村希望小學一位很優秀的語文老師離開了學校。

一個月前,譚溪寧發現李曉燕又回到之前的那個狀態,思想不集中,有時候開會也在發呆。

譚溪寧拍拍李曉燕的肩頭:“曉燕老師,聊聊?”

李曉燕看到譚溪寧:“譚老師,是我們班的同學怎麼了嗎?”

“沒有,你們班和我們班的同學都很和諧。以下的談話內容僅限於朋友,而非同事。”

譚溪寧坐在李曉燕的旁邊拿出手機:“曉燕老師,你來普沙村算是最久的,作為同事我想你留下來,作為朋友我希望你遵從自己的內心。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被這個事情困擾,我覺得你與其這麼糾結內耗,還不如儘早做出決定。”

“我捨不得孩子們,想繼續留在學校。我以為我很堅定,可是……”李曉燕把手上的婚戒脫下來放在手裡細細把玩著,“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普沙村的孩子們很需要我,這個地方需要知識,需要我們這樣的人來溫暖他們,然而我會想走。”

“沒有什麼事情是必需你要去做的,沒有誰的人生被規定過一定要做什麼,又或者是不做什麼他就是錯的。你能在這裡這麼久,很了不起。我只是想同你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作為朋友都是支持你的。”

譚溪寧把手機遞過去:“曉燕,現在我們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大,全國至今一共有兩萬多名支教老師,並且我相信我們這個團隊會越來越大,投身於鄉村教育的教育者會越來越多。有些路,不一定要從頭走到尾,光是有勇氣站在那條路上,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李曉燕緊緊握著戒指,抱住譚溪寧,第一次哭得梨花帶雨:“謝謝你溪寧,謝謝你。”

“所以做你想做的吧,我會為你高興的。”

李曉燕一大早來到希望小學的後山,下過雪的山上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很難想象這是往日綠油油的草場。

吹了一早上的冷風后,她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向辦公室走去提出了辭職。

得知李曉燕已經辭職的李潤民沒逼她立刻回東北,而是體貼地讓她等孩子們的成績出來以後再走。

李曉燕和譚溪寧拿到成績統計單的那日,本以為這一年多來沒日沒夜的努力終於等來回報,他們應該要喜極而泣,應該要敲鑼打鼓,可是並沒有。

普沙村希望小學的老師們都表現得異常的平靜,似乎事實就該如此。

“譚老師,也算是有個好的結束。”

李曉燕打包好行李,抱了抱譚溪寧,特意起得大早,選了一個孩子們都沒起床的時間。

她不喜歡道別,也不擅長道別,所以她還是選擇偷偷地離開。

李曉燕拖著行李箱,箱輪的聲音在寂靜的學校裡被無限放大,她乾脆拎起箱子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突然,

學生宿舍的窗子透出一束亮光,第二束、第三束……

接著無數的手電筒燈光從窗子裡射出來,再交聚到她旁邊。

“我怕我沒有機會,

跟你說一聲再見。

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

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

學生宿舍裡傳來孩子們的歌聲,唱著唱著全變成了哭泣。

李曉燕放下手裡的箱子,背過身擦擦臉上的淚水,又笑著轉過身來朝宿舍樓走過去,張金秀問要不要開宿舍門,李曉燕搖搖頭拒絕了。

她向孩子們揮揮手說道:“謝謝你們!老師也不會忘記你們,老師答應你們,在你們畢業前,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女孩子們哭了,有人哽咽著說道:“李老師!祝你天天開心!”

又有人說:“李老師一路順風!”

還有人說:“李老師我們會想你。”

……

說什麼的都有,唯獨沒有那句:“李老師,請你留下來。”

大山裡的孩子讀書很難,而懂事對於他們總是那麼簡單。

李曉燕沒能忍住,紅著眼眶說道:“謝謝你們,老師也希望你們前程似錦,萬事順遂。”

在孩子們的聲音中,李曉燕轉過頭走了。

譚溪寧站在走廊外面,對著李曉燕離開的方向說了一句:珍重。

年少時那些聲勢浩大的道別,在當時總是真誠得像是山盟海誓。

軍訓結束後,我們用最精美的筆記本記下教官的所在部隊,哭著記下他們的地址,信誓旦旦地說以後會寫信常聯繫;新來的實習老師離開時,我們加了QQ號,說假期以後要經常去網吧打遊戲;還有聊得很好的網友,每年準時定點的生日祝福……

那些當初以為會鐫刻在自己生命裡一輩子的人,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漸漸沖淡。早已經不知道被扔在哪個角落的筆記本;早已經許久未登過的QQ號,還有早已經換了無數次網名頭像,看到也想不起來的網友……

無非是人生的過客,可是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總是在生命裡留下了一點什麼。

眼前這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也許總有一天他們會忘記李曉燕是誰,但譚溪寧知道,李曉燕教他們的東西或多或少會被他們記住,比如堅持、比如努力、比如樂觀……

反之,對於李曉燕亦如此。

生生不息。

隨著春天的到來,冰雪消融,萬物復甦。

政府派來的扶貧隊帶著精心栽培的茶樹苗來到普沙村,李村長讓家裡有人在的每家每戶去拎茶葉樹苗。

雖然早在去年的秋天開始動員,實際上願意回來的村民卻不多。

一批的新培育的茶葉樹苗被堆放在老年活動中心的廣場上,枯的枯死的死,根本沒村民主動去領。

李村長和扶貧隊望著那些茶葉樹苗,心疼地摳著頭皮:“完了,這麼多的錢。”

王校長正好帶著譚溪寧去村委辦事,老遠就看到他們這個沮喪樣子。王校長問道:“怎麼了這是?”

李有發站起來:“茶葉樹苗麼得人領,再不種下地,這麼多的樹苗就枯死了。”

譚溪寧問道:“明明是好事,怎麼村民好像並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