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和洛驚鴻來至天道山腳。

一隻仙鶴，停在身前。

林太玄跳下坐騎，面含喜色道：“家師命我迎接貴客，原來竟是蘇道友和洛道友。”

“林前輩，幸會。”

洛驚鴻隨聲附和。

“洛道友，你應是想不起來，曾在雲天宗做過外院弟子的事了。”林太玄並不知曉洛驚鴻被震碎靈魂後，發生在幽泉城的事，故而不知避諱，提起尚算不得久遠的往事。

這也怪不得他。

入宗便在內院，拜松鶴道人為師。

得真人傳授心法口訣，功法亦是天階品質。

靜心修煉，不需操持外物。

他所見到的雲天宗，與外院弟子和俗世人眼中的宗門，自然有著極大區別。

洛驚鴻靈動眼眸現出片刻呆滯，求助般看向蘇夜：

“我曾是雲天宗弟子，為何又會拜入靈犀島陌夫人門下？”

“此事說來話長，”蘇夜笑道，“一時半會講不清楚，倒不如等閒下來，我再講給你聽。”

火焰圓環盤旋飛舞，展開一道空間門。

體表有赤金火焰紋的龍犬魁鬥，以人形現身，初見蘇夜，鼻尖聳動了幾下：

“蘇先生，你身上怎的有龍族氣息？”

“不愧是龍犬，鼻子就是靈。”蘇夜笑道，“從機關城開始，我便與龍族有了緊密聯繫。

得了些機緣，接觸過幾位龍族的大能。”

魁鬥笑道：“東海的事，早已傳遍修仙界。

蘇先生的修行，當真是與眾不同。”

林太玄跳上坐騎：“山門不是講話的地界。且隨我到隱鶴峰，再行詳談天道山之事。”

蘇夜問道：“沈前輩不在山中？”

林太玄答道：“沈師叔帶著齊師弟去往西域之地。有關生命之種的事宜，由家師代理。”

蘇夜召出太初劍，方跳至劍上，彷彿被溫泉水浸泡，只覺身心舒暢。

氣勁流轉經脈，復又歸於氣海。

飽脹感消失不見，反而更為通透。

毫無徵兆的情況下，蘇夜修為提升至元靈境二層。

洛驚鴻纖手結印，將碧水劍放大：“我御劍帶你前往隱鶴峰，你在途中沉心穩固修為。”

蘇夜將太初劍送回玉葫蘆，跳上碧水劍，原地盤腿入定。

靈識感應範圍的提升，表現得最為明顯。

他們抵達的地點，距離正南端的山門大約三十里。

經天人合一增幅的靈識感知，描繪出一幅水墨丹青般的山景。

山門處有塊渾然一體的奇異山石，其上有乾坤真人留下的甲骨文印刻。

正是「雲天宗」三個古字。

寬達十二尺的山徑，每隔百階便有兩尊石獸，連接山路兩側的白石護欄。

第一層石臺上的石獸為天玄石打造的鼠獸，接著的石臺則是牛獸。

不消感應更廣範圍，便知其後還有十個石獸，對應十二生肖守護神。

山徑清潔，卻有難以揮散的灰霧籠罩。

這種灰霧不似真實，隱含稀薄死氣。

山路兩側的山林，盡顯腐敗氛圍。

時值盛夏，卻像冬日提前來臨。

繼而感應樹梢，稀稀落落的葉片，正在以可感的速度衰敗。

龍脈……九幽谷……死氣……

修行路途中接觸到的事物，以走馬燈般的形式，在識海中閃回。

隨著氣海逐漸穩固，便似緩慢飄落的羽毛，輕巧落了地。

蘇夜睜開眼眸，吐納出積蓄在體內的濁氣。

身心通透之感，變得愈加強烈。

松鶴道人身穿深藍道袍，披一件玄色罩衫。

頭頂的蓮花冠，隱有光華流轉。

身後的正門上方，懸掛著鑲金邊的匾額。

四個古篆體大字：「尊師重道」。

松鶴道人見蘇夜睜眼，手揮拂塵，撫須道：

“蘇小友，你修行的速度遠超貧道想像。看來丟失靈根，並未影響到你，反令你擁有了更為獨特的天賦。”

蘇夜站起身形，抱拳拱手道：

“松鶴前輩過獎。”

西屋前的石砌花壇中，種著一棵齊天松。

粗壯樹身上的樹皮，隱約籠罩腐敗灰霧。

平時棲居於樹梢的仙鶴，此刻聚成一堆，彷彿喝了一夜花酒，皆是沒有精氣神。

“往日隱鶴峰來客人，貧道總要用穿過院子的泉水，沏上一壺好茶。

或閒談論道，或品茗對弈，如今卻是不敢用此泉，招待遠方來客了。”松鶴道人延請蘇夜和洛驚鴻院落石桌旁落座。

林太玄靜立於側，陪侍師尊。

松鶴道人所說的清泉，正在此處有個環形半彎，從西牆底湧入，再由東牆底流出院落。

與林木相似，山泉水中也有灰霧隱現。

“東海黑潮，看來是百川歸海所致。真正的死氣來源，是這中州的江河。”蘇夜揉搓指尖，“若情況無法好轉，恐貽害不淺。”

“蘇小友，你可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松鶴道人撫須看著蘇夜。

“許多事超越了常理，甚至連天人合一，或者總結概括而成的奇門遁甲，也無法盡解其精。”蘇夜輕聲道，“比如說因緣際會，再比如說情字何解……天賜才幹，便一定能成才嗎？並不盡然，

凡此種種，皆可窺見天意存在。”

松鶴道人笑道：“不愧是穎悟絕倫的後生。以你如今的年紀，能對世事有這般思考，可謂驚才絕豔。

只可惜你雖福緣深厚，卻是勞碌命。若不然，倒能在這天道山，潛心追尋大道。”

“方才您提到天意。”蘇夜凝望落在水中的枯黃松針，見它隨波逐流，“或許我的存在，便註定了要揹負某些東西。

那些旁人不想做，不敢做的事，皆要由我去做。”

松鶴道人孩童般的澄澈眼眸，映出少年郎灑脫面龐。

修仙界魚龍混雜，有人可以得道，有人註定無法成仙。

可那不與俗世來往的仙界，皆是古往今來得大道精髓，果證成仙的大能。

得罪仙界，不是尋常人所能承受的因果。

非有向死而生的意志，接不住此等天命。

“魔界中人利用天地滿盈之數，以奇詭道暗害生者。其後之勢，必然愈演愈烈。

開天，得罪飛昇成仙的大能。

不開天，則萬族危矣。”松鶴道人言語間，隱有幾分對命運的惋嘆。

若蘇夜肯放棄天命，未必不能成仙。

可他修行的有情道，註定無法摒棄七情六慾。

不忍坐視天下蒼生覆滅的道心，令他聲名遠播，也註定是他逃脫不了的宿命。

這便是天命之選。

一半天意。

另一半則是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