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三千里》 陈愚夫

除了前來的老傢伙,神山之上,已有不少弟子圍至此處。

“他可是雍離淳啊,什麼時候輪到別人欺負他了?”

“是啊是啊,這下首座不得氣死。”

“這小子竟有這麼厲害。傳言明明說他很弱,這叫弱?有些人怕是要倒黴了。”

一群人議論著,你一句我一句,只有雍離淳還站在原地,有些愣神,眾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張凌塵打得太重了,但其實,先前的那幾下並沒有傷及他的根本,但是連冠冕都被打掉,著實有些丟人。

可如果剛才被張三福攔下的那些拳頭打在雍離淳身上,睡上個十七八天恐怕都是輕的。

他是長生宗不可多得的才俊,是長安雍家嫡系後人,是首座麾下第二之人,是教習司大師哥,怎麼想,他這輩子,都是欺負別人的命數。

可他的確被這山野來的昨夜才入洞識的少年給揍了,揍得很慘。

衣懷嵩看著被打的嘴角流血的雍離淳,鬍子都快要氣歪了。

這很沒有道理。

他是偷偷暗示雍離淳去找他們的麻煩,他很自信以雍離淳的實力,對付張凌塵這等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但別人去又不合適,於是便叫他去了。

宗門弟子之間互相切磋,常有的事,只要架打贏了,便一切好說。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是這樣。

他這哪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這明明是癩蛤蟆過門檻,又撞屁股又傷臉。

雍離淳也自知自己丟人丟大了,低著頭沉默著,漫說再說什麼,看都不敢看這邊。

張七十這才緩緩走了過來,面色帶著寒意。

“才說不可怠慢師弟,你便要掌嘴於他們,還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雍離淳再怎麼把張七十這個宗主不放在眼裡,可還是恭恭敬敬跪下。

“還不速速下去,再犯我定不輕饒。”張七十揮揮手,轉過身去。

“慢著,宗主才有明言,你等就敢違背,當我巡照司吃乾飯的?”

“來人,拿了下去。”陳天均緊隨其後,聲音狠辣。話音剛落,便有數人上前,將兩人押起來。他們大概會被關到巡照司去守戒幾日,雖不是什麼重罰,可多年還是第一次。

首座大人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違背宗主明言本就是罪過,打架還打輸了,去巡照司待個幾天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張七十陳天均二人紅黑臉唱罷,張三福想想自己這邊已經佔盡上風,見好就收算了。

於是他極其狠厲的罵起徒兒和女兒來。

“上山之前如何給你們說的,讓你們守規矩,尊禮數,你們倒好,與人動手就算了,出手還這麼重,不受懲罰斷然不行。”

隨即他轉過身去,俯手道:“五師兄,我座下弟子闖下禍端,定不能繞,還請師兄執法,免得日後闖出更大的禍事。”

“凌塵和芷臻並沒有錯,是雍離淳挑釁之前,凌塵還手在後,這都受罰,旁人會說我巡照司容不下人的。”

說話時,陳天均還不忘看向衣懷嵩和湯懸河。

張三福又看向張七十,卻見張七十眼帶笑意,完全沒有要理會的意思。

“那就多謝宗主大人和五師兄了。”張三福再拜,身後兩個小的也將頭重重扣在地上。

衣懷嵩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這樣被打臉,多年來也是第一次。

張凌塵他們的住處離著自己不遠,就在主峰之上那排房子後面。

三娘很是能看見這場間發生了什麼,心裡暗自叫著好,這多少年過來,像這樣解氣的事情,還真是第一次。

當年她和張三福從血泊中救出狗兒,一路往冀州逃去,衣懷嵩派人追殺了八百里,最後甚至自己都來了。

要不是春虛老祖在云溪湖畔遊歷,出手救下他們,並讓李從來將他們收留,恐怕墳頭草都高了。

這人心腸之壞,行徑之惡,心術之不正,世所罕見。

也不知道當年老宗主如何就找了他做弟子,真是毀了邱宗主一世之英明。

好在,他的修為還不能算最高,至少被張七十穩穩壓著,否則這長生宗恐怕早就易主了。

張三福帶著兩個小的回來時,三娘心裡那股子解氣勁仍舊很足,狗兒的表現,她不是滿意,簡直是很滿意。

“第一次和人動手,什麼感受?”三娘極其誇張的笑著問到。

“打人,確實還挺爽的,尤其打這種自命不凡的人。”張凌塵撓撓頭也笑著笑著。

三娘側轉身去,語氣變重:“你說你,幹嘛擋下那幾拳,那個叫雍什麼的,出手就是死手,還不能讓狗兒也還以顏色了?”

“總不能才見面就結下死仇。”張三福一本正經。

“他衣懷嵩要是懂這個道理,我們這些年會過得這麼苦?要我說,就讓狗兒打個過癮,也好讓這山門的人瞧瞧真著,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好欺負。”三娘頓時罵將起來,說著話還不忘往窗邊走走,好讓聲音傳的更遠一些。

“哎,好了好了,宗主和五師兄就在我跟前,我要是看著狗兒將雍離淳打傷卻不干涉,算怎麼回事,總歸今天我們佔了上風,見好就收,此時撕破臉太早。”

三娘立在原地,仍然氣憤不已,可也不再多說什麼,手裡抓著把瓜子,很是得意的磕了起來。

她又不免有些擔憂道:“你也要注意,這山門不是所有人都像雍離淳那般不經打,我聽說衣懷嵩的大弟子叫什麼趙從定的,估計很厲害,你見了他要多提防,打不過我們就跑,我們是鄉里來的,該認慫就認慫,一點兒都不丟人。”

她嘴裡不停磕著,話語連珠,很不放心交代著。

張凌塵其實也明白,像雍離淳這種自身有點實力但不多的人,並不可怕,那種深藏不露的人,才值得重視,日後的確可能會有很多這樣的事情發生,但自己將將要死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並沒有說出這話,還是怕師父和三娘傷心,畢竟自己身體的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準確說連解決的辦法都沒有。

好像,只有死去這一條路。

張三福並未看出張凌塵心中所想,這個孩子一直這樣,心裡想的和嘴裡說的以及面上表露出來的,從來不一致。

倒是識海那黑龍話音又至。

“看來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確只有死去這一條路。”

張凌塵反倒有些放鬆下來:“你還沒被火燒死呢?”

“你這識海,果然夠大,其中元氣,果然夠足,這火也果然夠旺,只是,這都於事無補,改變不了你要死的事實。”

“死便死了,只是,當下,你的處境好像更慘一些。”

的確,整個識海的大火彷彿生生不息,籠罩一切,黑龍只得盤踞那樹之上,遠離大火,哪怕試圖去觸碰張凌塵識海的元氣都要被大火所傷。

那黑龍冷哼一聲:“要不是那跛子的符控住我,我還不至於此。”

張凌塵正要辯駁,卻聽張三福和三娘又爭執起什麼來。

他意識回到外界,才發現原來為了幾顆瓜子,索性一笑,再未理會。

這些年師父和三娘常這樣爭執,夫妻之間,恩愛才會這樣。

他站起身來,走向床邊,看著山間,縱使風景如畫,內心還是疑慮重重。

宗主張七十究竟會怎樣為自己醫治一番,而他又為什麼願意為他醫治,眾人誰都不知。

來到這神山之上,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錯綜複雜,人言可畏,隨便一個動作都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至要了命去,想想今日那雍離淳,那劍鋒離自己就那麼近,如果自己還是昨日的自己,這會估計已經躺下很久了。

那倒真便宜這黑龍了。

這一次,自己和九寶兒未受到懲罰,可難保下一次究竟會遇到什麼,宗門內那些老不死的,哪裡是表面看著那麼簡單,尤其是宗主張七十,整個人就像一個黑洞,根本看不清楚,更何況面上還有衣懷嵩這些明著的敵人。

自己和師父上這神山,究竟是對是錯,猶未可知。

三娘看出來張凌塵有些沉默,拿胳膊肘碰碰張三福,示意他看窗邊,並從袖口中拿出那封信。

二人眼神對視,猶豫片刻,似乎還是做出了決定。

張三福接過信,走到張凌塵近前。

“凌塵,這有封信,很久了,如今該是時候了,你還是自己看看吧。”

張凌塵看看自己師父,看看那封信,良久,伸出手接過信撕開,偌大的紙張卻只有一首詩:“縱劍從風三千里,淡看朝暮不是空。莫道人生無前路,要闖關山萬千重。”

是春虛老祖給你的。

張凌塵自然知道春虛老祖是誰,緊緊握著這封信,心中五味雜陳。

“縱劍從風三千里?很難做到!”

“要闖關山萬千重。更難做到!”

那號稱春虛老祖的人,給自己這樣的一封信,是何用意,紙上便知,但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未來的路撲朔迷離不說,艱難無比。

只是當下,明裡暗裡有這麼多人阻攔自己活著,便只好先將那些阻攔的人一一解決掉。

固然這很漫長。

固然這很不容易。

固然這會死很多人。

畢竟,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要想活下去,全憑拳頭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