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三千里》 陈愚夫

“什麼,回神山?”張凌塵瞪大了雙眼,像是聽錯了一樣,向師父張三福投去了不解的眼神。

“對,我們回去!”張三福語氣很是堅定。

這短短的不到半日時間,張三福就改變了主意,讓張凌塵等幾個小的有些接受不了。

“不是說好了,我們誰都不回去嗎?”九寶兒從張凌塵身後探出小腦袋,看著自己父親問道。

張三福並沒有過多解釋,將視線從場間眾人身上掃過後,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槐花烙來。

“你們不是總饞嗎,快吃,吃過我們就出發。”張三福繼續說道。

“師父,現在就走嗎?”張凌塵看向自己師父問道。

“有些事,你早晚會明白的。”

張三福頓了頓,又道:“如今神山是元元做主了,我們此行回去,一來是為了幫他,二來,也是為了我們自己。天劍山之事,想必已經傳遍了天下,你如今的處境,並不太好。”

說這句話時,他刻意又看向了張元元和大娘。

大娘當即會意:“是呀,凌塵,你如今得到了神龍之力,得是有個地方好好修行,早日提升修為才是。而且,我所猜不假的話,虺宗和幽宗以及別的一些宗派也定然不會放過你的,如今,趁著幽宗還不敢擺明瞭和長生宗為敵,你能回去長生宗,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不是。”

張元元也趕忙道:“凌塵,你放心,到神山之後,你什麼都不用做,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都由你決定,我絕不會強求的。”

張凌塵聞言,心裡倒是更加打起鼓來,大娘和張元元這次到來,顯然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長生宗內,必然是發生了一些什麼,但無論怎麼想,也都不會依靠他去解決才是。那麼,究竟會是什麼事,會讓大娘和張元元都如此希望他們能夠回到長生呢?

但是眼下,師父看起來已經是決定好了,他即便不願意回到那個地方,可還是沒法拒絕了。

幾人隨意吃了幾塊槐花烙,總覺得沒有以往那麼香甜了。

吃過槐花烙,大家各自帶著心事,草草收拾一番,帶上了他們認為的重要的東西,便告別了這個小院,從來時的路準備返回延黎都城長安了。

離開熙春觀時,大家是那麼的不捨,因為那個地方,有著大家很美好很平凡的回憶。

可是離開魯國,張三福和三娘似乎沒有任何留戀的意思,走得決絕,像是內心很堅定似的。

張三福像是內心充滿了心事,臉上顯見得躊躇,張凌塵看在眼裡,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只好跟在師父的身後,同樣心事重重。

臨出門時,九寶兒像是想起了什麼,才要給三娘說,卻被三娘快速打斷,並給了她讓她放心的眼神。

建良郡畢竟也是他們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再次踏上那條熟悉的街市,大家誰都沒有說話,一路向碼頭走去。

張元元帶著的隨從,早就在碼頭上停好了船,等著他們。

河水蜿蜒而去,在陽光的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容易讓人生出懶洋洋的情緒出來。一艘很大的船隻就停在碼頭位置,幾個身著長生宗服飾之人,端立碼頭,很是恭敬地等待著。

張凌塵走在大家的最後面,看著大家的背影,內心卻不由生出一種不安來,上一次,他們拖家帶口去往長生宗,發生了那麼多事,如今想來,還是心有餘悸。

上了船去,張元元吩咐一聲,船馬上便開了。

和來時不同,此去一路逆行,船行得要慢很多。

一路而去,張凌塵一直站在甲板上,思考著一切的可能,直到入夜。

河面上微風吹過,讓人愜意,也讓張凌塵心情舒緩了很多,月兒很圓,高懸於天際,照著每一個奔波的人。

張三福也知道張凌塵心裡在想什麼,披著一件披風,來到了張凌塵所站的位置。

“師父,你怎麼來了,這裡風大,你還是回去早點歇著吧。”

從血獄出來後,張三福各處關節一直疼著,尤其是颳風下雨,張凌塵生怕師父身體再次疼痛難忍,關切說道。

“無礙的,現在已經好多了。”

張三福說著,將披風拉了拉,看著河水向後倒退而去,刻意咳嗽兩聲:“凌塵,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突然要回長生宗去。”

張凌塵點點頭:“是,師父,我不理解。早些時候,你還說不回去的。”

張三福聞言笑了笑,深呼吸一口,望向河岸,看著同樣倒退的那些樹木,許是在想該給張凌塵說些什麼。

良久後,他開口:“凌塵啊,你覺得,於我和你三娘而言,什麼是最重要的。”

張凌塵不假思索:“是九寶兒,是我和師哥師弟。”

張三福再次笑笑:“前行之路,晦暗不明,但我能確定的是,我所選擇的每一步路,都是為了你們。至於我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眼下我還不能告訴你。”

“我並不是怕這件事會影響你,而是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在不確定之前,不想讓你擔心。”

“你大娘和張元元此番前來,想必也是知道了那件事,我們和他們所面對的幾乎相同,能否將一些能夠想見的麻煩躲過去,就看我們敢不敢去正面面對了。而且,能夠徹底解決那件事的人,整個世間,似乎也只有我了,我若藏著躲著,把問題和麻煩留給將來的你們,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至於我們這一大家子,只要在一起,在哪待著不是待著。”

張凌塵聽著師父雲裡霧裡的這番說辭,心裡還是想不通。

“師父,我不知道你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情,為什麼就不能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呢?”

張三福面帶笑意,看向張凌塵,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凌塵啊,人生在世,本來就是有很多的不確定,我若始終內心有底,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麼多事情了,你只要相信,我這樣選擇,沒有錯就是了。”

張凌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下已然踏上了回去的路,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張三福和張凌塵在甲板處說話之時,張元元就站在自己屋子門口,張凌塵師徒二人的話,他想聽不見都難。

春虛老祖在將他扶上宗主之位後,就離開了神山,去了哪裡,幹什麼去了,他都不知道,連同何慶叔都被他給帶走了。

只是,春虛老祖不這樣做還好,可是他已經成了長生宗的新一任宗主,所要面對的,根本不是他能夠輕易解決的。

更要緊的是,在春虛老祖消失後不久,八鬼便回來了。

他並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悄悄見了大娘和張元元。他的手中,有著一張所謂張七十身前的詔令,詔令有兩句話,第一句說得很明白,長生宗的下一任宗主,當在衣懷嵩弟子中選出。

而第二句,讓張元元內心生出了無限絕望:“我死後,務必殺死顧文雪!”

這詔令是宗主襲文不假,而且上面還有濃厚的張七十的氣息存在,根本不會是假,而且,即便這詔令的確是假的,若衣懷嵩等人執意當真,他張元元和母親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他實在想不明白,那個禽獸一樣的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既然這詔令上已經這麼寫了,無論如何,他都得當成真的去面對。

看完詔令,八鬼提出,想要這詔令不讓長生宗眾人知道,便送他進血獄!

血獄是什麼地方,張元元心裡再清楚不過,他要做什麼,自然也能猜出大概。

八鬼說得很清楚,只要讓他進到血獄去,便不會為難他們,這張詔令,也會是廢紙一張。

猶豫很久,大娘還是決定,趁著衣懷嵩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得抓緊找回張三福才是。

於是,他們穩住了八鬼,趕忙前來到魯國。

船艙內,張元元一直聽著,在長嘆一口氣後,他閉上眼將頭抬得很高。彷彿這樣能讓他內心好受一些。他知道,他這樣做,未來張凌塵一定不會原諒於他,但是為了自己和母親的安危,他只能這樣做。他知道,只要那件事讓張三福知道了,張三福是一定不會拒絕的。

“凌塵,日後你要是怪我,我是任你打任你殺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能牽連我的母親啊!”

張元元嘆息著,吹滅房內的蠟燭,躺在床上,感受著船行的晃動,心裡也始終不安著。

甲板上,張凌塵師徒二人仍舊說著話。

本來,張三福是不想回去的,但他內心深處,已然猜出了八鬼身上的秘密,能夠將一切妥善處理乾淨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而且,做成他所想的一切的代價和後果,也已經在他心裡了。

只是,這些事情,他還不能告訴張凌塵,以張凌塵的性格,定然是不會答應再讓自己陷入絕境的。

“好了,回去歇著吧,我也要休息了。”

張三福看著張凌塵,寵溺說道。

張凌塵也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師父有些不對勁。以他對自己嚴厲的態度和以往一貫的作風,眼下這種像是溺愛兒子一般的神情,還從來沒有在張三福臉上出現過。

“師父,您究竟瞞著我什麼啊!”

張三福快要回到自己屋子時,張凌塵對著他大喊了出來。

可張三福還是頭也沒回,隔著披風擺了擺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半夜後,風向變了,船行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只是,這艘船並沒有直直向著長安駛去,而是在天明時分,在一處岔道口換了方向,向著荒庭方向去了。

早在登船之時,張三福便授意張元元,在回神山之前,他要去見一個朋友。

關於那件事,只有他和那個朋友,才能夠徹底解決。

行至半途,張三福換好了衣服,從船艙中出來。

他很少穿得這麼正式,或者說,很少刻意打扮自己。

即便是他任教習司主事時,也時常穿得很隨意。

三娘和九寶兒跟在他的身後,船停下時,張凌塵從冥想中醒來,也走了出來。

“凌塵,你陪我下船去吧。”

聽到師父叫自己,他也趕忙跑了過去,攙扶著師父。

不知為何,在魯國時還很是健朗的師父,在船行了一夜過後,卻明顯看著虛弱了很多。

“去哪啊師父。”張凌塵看著周圍的環境,這裡,他顯然沒有到來過。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張三福說著,又伸出手將張凌塵推開了一些:“不要扶我,我沒問題的。”

“娘,我們不去陪著嗎?”二人身後,九寶兒小聲問道。

三娘摸了摸自己女兒的腦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船停在岸邊,伸出去一塊木板,張三福率先下去,張凌塵緊隨其後。

大娘和張元元也站在甲板上,像是在相送他們。

河岸邊上,是一個很小的村落,村子裡人並不多,正看向張凌塵和張三福二人。

從村子穿出去,像是來到了一個不大的鎮子,看起來,也就有幾百人而已。

張三福看起來倒是對此地很熟絡,快速向前走去。

在來到小鎮當間時,一座小橋旁邊立著一塊很大的木牌,牌子上寫著“洛城驛”三個大字。

張凌塵看著這三個字,腦海裡搜索著在泓栩之內時看過的那些書籍。

“師父,這裡,應該是荒庭管轄才是啊。”

張三福走在前面,張凌塵雖看不到表情,可還是感覺他笑著:“對,這裡是荒庭管著,我們年少時曾在這裡住過很久,這世上,再沒有這麼安逸的地方了。”

張凌塵點點頭,在跟著師父走了很久後,終於來到了一處人家。

這戶人家,看著很是普通,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正嘻嘻哈哈玩耍著。

張三福蹲了下去,向著其中那個小男孩問道:“老簸箕在不在這啊。”

這小孩像是有些怕張三福,向後退著,倒是那個看起來更小一些的姑娘要大膽了許多。

“老簸箕打魚去了,他說今天要來很重要的客人,這客人嘴饞得很,就愛吃個魚,要抓兩條大魚去。可能晚一些才回來呢。”

張三福聞言,笑得慈祥,從懷裡掏出兩柄巴掌大的小木劍,給兩個小孩一人一把。

張凌塵認得出,他很小的時候,和九寶兒也有著和這相同的木劍。

兩個小孩也是看得出很喜愛,笑著跑開了。

張三福望著兩個孩子,眼中笑著,心裡也想起了張凌塵和九寶兒小時候。

他才要起身時,身後傳來聲音:“老掃帚,別來無恙啊!”

張凌塵聞聲看去,一個漁夫模樣之人,正站在他們身後,手中提著兩尾魚,也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