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三千里》 陈愚夫

張凌塵如何聽不懂枯桑所言,似乎也一瞬間忘記了這兩日所發生的事情,笑了起來。

“師祖,您突然出現,就要帶我走,我並不知道,您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目前遇見的人中,除了李先生,時先生還有我春生叔,就沒有哪個不是抱有壞心思的。所以,見到您時,我心裡也不確定,您是好人還是壞人。”

“既然您知道歸一之法,那麼您自然也知道泓栩元靈吧,初遇時,他可比您還要慈祥可親呢,您說,換做是您的話,您會怎麼做呢?”

枯桑笑著,卻突然說道,衝你這些話,來,挨一頓戒尺再說。

張凌塵此時卻不再猶豫,也沒有原來的那些怨氣,笑著走上前去,伸出手來:“您儘管打,不要客氣!”

枯桑臉上雖笑著,但下手卻是更重了一些。

“啪啪啪啪啪!”

接連的幾戒尺,打得張凌塵著實生痛,但他臉上還是笑著。

“師祖,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如今,您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得知歸一之法的嗎?”

枯桑從大殿臺階上走下,撿起先前被自己打落的那柄長劍,來到了張凌塵身旁。

他在張凌塵身前不遠處畫了一條線,將自己和張凌塵分割開來。

“我得知歸一之法,時間也沒有多長,也就一二百年吧。”

張凌塵眼神中變換著神采,確認再三,才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

“歸一之法,世間能夠得知者,也不在少數,但苦於很多人並沒有得到歸一之法真正奧義的途徑,所以也就只當是個傳說罷了。”

“我想,你能夠清楚歸一之法的奧妙,除了自己領悟,也還是在天師那麼多書當中,一句一句得來的吧。”

張凌塵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張大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枯桑。

“師祖,這世上,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嗎?您怎麼像是,就在我旁邊看著的一樣。”

枯桑並沒有理會張凌塵所言,接著說道:“世人紛爭,皆為私慾。我沒有私慾,所以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我可以比別人看得更加透徹。”

張凌塵點點頭,雖然他不認為這世上有人能真正做到沒有私慾,但眼前這個老頭子,確實給了他一種無慾無求的感覺。

“好了,也不說這麼多廢話了,接下來,我先給你教我天台的大昭法相。往後,你應該有很多地方能夠用得上。”

突然變換的話題,讓張凌塵有些不解,才不是在說歸一之法嗎?怎麼突然又轉到了天台宗的大昭法相了。

但張凌塵也沒有多問,點了點頭,便是應允。

枯桑指了指大殿後面,說了句跟我來,便往前走去。

張凌塵緊隨著,頓時好像也感覺不到累了。

後院之中,有一棵小樹,看起來病懨懨的,也不怎麼高大,在寒風中隨風擺動。

“看見那棵樹了嗎?”枯桑問道。

張凌塵點點頭,卻是不明白大昭法相和這樹有什麼關係。

“大昭法相,說白了,就是改變人眼所能看到的。比如,這棵樹。”

枯桑伸出手去,引動周圍元氣,一道念力隨之而出,那棵樹竟然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生長起來,不多時,便已經有參天之高。

張凌塵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那日,他也曾和寅悲一戰,寅悲瞬間便能讓他動彈不得,原來只是簡單的改變了他自己所認為的事物。

枯桑像是看出張凌塵所想,指了指那棵樹道:“你再看!”

說著,他繼續引動元氣,念力所至,那棵樹似乎又變成了另外的事物,張凌塵聚精會神看去,像是一個人,又像是一座塔。

張凌塵不解,看向枯桑:“師祖,我看不清。”

“看不清就對了,因為此刻,不是此刻。”

“此刻不是此刻?”什麼意思啊。

張凌塵還在思考著,元氣所至,將他也帶了進去。

那棵樹,好像是能看得真切了,儼然是一座神像。

張凌塵皺著眉,腦袋裡飛快思考,猛然明白了什麼。

他再次向那棵樹的位置看去,那棵樹也瞬間變成了一座高塔。

“明白了嗎?”

張凌塵笑笑:“明白了。”

“您是想說,大昭法相施展開時,所能給人帶入的幻境,還取決於被帶入之人,對嗎?”

“所以,寅悲當日能夠控制住我,讓我動彈不得,所用的方法,其實是利用了我的意識?”

枯桑點點頭:“正是如此,所以我說,此刻不是此刻,而是你原來的某刻。大昭法相,所利用的,其實不過是你原本腦海之中的印象罷了,這印象可以是萬物,可以是單純的某個東西,不由施法者,而是由你決定。”

“但是,大昭法相所用之法,你不覺得眼熟嗎?”枯桑又問。

張凌塵頓了頓:“歸一?”

“對,這也是歸一的雛形。”

“世間萬物,生生關聯,缺一不可,缺一不成萬物。”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後面的路,或許就好走多了。”

枯桑說著,再次看向張凌塵道:“我且再問你,歸一之法,以你目前的理解來看,是你脫離萬物萬法重要,還是參與萬物萬法重要?”

張凌塵不假思索:“脫離可能要更重要。”

枯桑搖搖頭:“我知你目前可能只感受到這一點,我也不反駁你,再走幾步,你自然會知道的。”

說著,枯桑收回元氣,張凌塵恢復意識,眼前只剩下依舊隨風搖曳的一棵小樹。

“或許,在別人眼裡,這棵樹會是世間任何一物,但這都不重要,只要他能被大昭法相所騙過,你就可以在大昭法相之中擊敗他,所以我才選擇教你大昭法相。”

“其次,大昭法相本也就是歸一的一種,對於你日後精進修為也有幫助。”

張凌塵暗自點頭,這才明白其中深意。

但是此刻,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得知。

“問吧,想問什麼都可以。”不等張凌塵開口,枯桑卻像是能夠看穿張凌塵的內心,自己說出。

“我只是不解,為何天台會掌握天師歸一之法的。

枯桑道:“天師,與我天台祖師無魘,本就是師兄弟,他們二人在修為上,可以說齊頭並進,不分上下。”

“眾所周知,長生所演之法,是為長生訣,我天台所演之法,是為無相經。但這兩道秘法,其實都是天師所演。而是,無相經還要高於長生訣。”

張凌塵聽著,又問:“所以,無相經可以說是長生訣的更高一層領悟?”

“可以這麼說,不論長生還是無相,都是修行者追求的目標。”

“你大概也知道,這世上,人們會把太玄之上的境界,稱之為不可知境界。其實,在長生之道和無相之道的巔峰,對這兩種境界是有個稱呼的。”

“長生演之最高,是為無為。無相演之最高,稱為無慾。”

張凌塵聞言,突然轉過身去,睜大眼睛問道:“那師祖您,豈不是已經到了無慾?”

枯桑笑笑:“不,你不能聽我說我自己無慾便是到了真正的無慾,其實,我還差著一些,但也不遠了。”

他又說道:“其實你應該也不知道,幽宗所演,到達巔峰,撐過了所謂的墜魔階段,則被稱之為無心。這個名字,倒是很貼切。這三種境界,應該不分上下。”

“但是,當時的天師,隱隱之中還是覺得,這個世界,應該還存在著一種更高的法門,他也是一步一步,慢慢領悟,才算是觸摸到了這種法門的門檻。”

“便是歸一?”張凌塵問道。

“對,天師到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也都沒有真正領悟到這種法門的至高境界,但因為當時五大神力出現,他害怕天罰降世,便以自己的肉身去扛下了天罰,離開了。”

“世人總說,天師是證道而去,飛昇天界。但我一直覺得,他並沒有離開,只是以自身之力去與天罰對抗了。或許,未來,你能夠有能力得知這一切的真正結果,因為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一個。”

張凌塵有些不解,忙問什麼意思。

枯桑笑著說道:“可以說,你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但換個角度,你又幾乎是這世間修行者之中,最幸運的人。”

“幾乎沒有人可以走你這一條路,但你已經走過來了。”

“原先,很多人只是想得到你體內的神龍之力,以求能夠用神龍之力到達頂峰,和天師一樣,證道而去。”

“但是如今,已經不同了。他們那些人,想得到的是你的機運,和你的業果,以求能成為世間第一人。而且,他們當中,不乏有很多人,出手幫助與你,希望你儘快成長,以求能讓他們自己少揹負因果,少走些彎路。”

張凌塵卻是笑笑:“師祖您這樣說,難道不怕我把您也想象成為那種人嗎?”

枯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看向了張凌塵。

張凌塵雖然和枯桑四目相對,但他又有一種感覺,枯桑並不是只是為了看他。

他的識海之內,泓栩元氣黯然湧動,突然爆發,一道身影出現。

“枯桑,多年不見,你怎麼這般陰魂不散。”

張凌塵神識來到識海,竟然是二懶。

枯桑笑笑:“怎麼,自己的目的沒有達到,見誰都這麼氣惱嗎?”

二懶像是生氣極了:“枯桑,你不要覺得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歸一之法還是我帶著張凌塵一步步走入的,你如今這般行徑,和我又有什麼不同?”

枯桑搖搖頭:“你錯了,我引你出來,就是為了讓張凌塵知道,我和你們,本質根本不同。”

“歸一之演化,我甚至都不曾參與。若不是有人打破了這種平衡,這些爛事我可能根本不會去管。人,就是人,不能是別的,人間就是人間,不容別人染指!”

枯桑說著,念力強行衝進張凌塵識海之中,讓張凌塵腦海產生一陣混濁。

不多時,張凌塵稍微恢復意識,只見一雙大手從天空中飛來,緊緊將二懶握住,隨即,巨量的泓栩元氣從小泓栩中生出,一道又一道順著張凌塵燃燒著的識海中湧動而去。

張凌塵感受到了一種溫暖,一種別樣沁人的滋味。

“這是?”

張凌塵並不明白枯桑在做什麼。

神龍柯騫也從火海之中顯現,笑著看向場間。

“他這是在幫你,張凌塵。”

張凌塵聞言,抬頭看向柯騫,不解問道:“什麼意思?如何幫我?”

“泓栩只能在你識海生長,但等他徹底生長起來,必定也會反噬於你。如今,枯桑強行將泓栩定在你的識海之中,將泓栩元氣化為你的元氣,從此以後,你果真和泓栩一體,你便是泓栩,泓栩便是你了。”

張凌塵這才明白枯桑的用意。

二懶嘴中怒罵著,像是極其不忿,可縱使他如何發力,卻是掙扎不了分毫,任由枯桑將他又強行打進了泓栩之中。

“如今,你該知道,我會不會害你了吧。”枯桑做完一切,看向張凌塵問道。

張凌塵心裡很是清楚,如此一來,想要奪取他體內積運之人,會陷入一種兩難。殺死張凌塵,必然得不到,不殺張凌塵,自然也不可能得到。

回到外面,張凌塵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當即跪了下來。

“師祖,還請寬恕凌塵這幾日對您的不解和偏見。”

枯桑看著張凌塵這個樣子,臉上似乎又生起氣來。

“該寬恕的,不是你對我的誤解,而是你對我,仍舊有所隱瞞。我雖然知道你小子一路走來有多麼不容易,但是,你真的不該對我瞞著的。你的師父,都不曾對我心懷芥蒂,你這小小年紀,倒還得逼著我如此行事才能得到你的信任,真是讓人拿你沒辦法呀。”

張凌塵跪著,心裡更加自慚形穢起來。

“師祖,還請您諒解我,或者,怎麼懲罰我也行。”

“那就來吧,再吃幾戒尺。”枯桑語氣雖輕描淡寫,但眼神還是緊緊盯著張凌塵,看他會是什麼反應。

張凌塵趕忙伸出手去:“師祖,您儘管打!”

枯桑卻是笑了起來:“行了行了,不再打你了。這幾日下來,你是個什麼性格的孩子,我也大致都瞭解了。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完成我給你定的小目標如何?”

張凌塵也不敢輕易站起,抬起頭笑著看向枯桑師祖道:“師祖,可是要帶著我演歸一之法?”

“循序,漸進,萬道遲早歸一的。”

枯桑說著話,將張凌塵從地上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