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三千里》 陈愚夫

張凌塵昏迷著,已過去三日。

三日之內,張凌塵不吃不喝,水米不進。

三娘和九寶兒想盡辦法,始終沒能撬開張凌塵的嘴。

九寶兒不知從哪裡找來挺大一片樹葉,簡單在水中蘸溼,懸在張凌塵的嘴角,水汽流下,總算讓張凌塵見了些水,只是九寶兒要一直舉著這樹葉,胳膊酸透了,才能進去幾滴。

張三福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搞搞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憤怒中緩過勁來,張三福將那日那時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不論是從衣懷嵩的表現來看,還是春虛老祖所說,這件事好像確實不像是衣懷嵩所為。

就像衣懷嵩自己所言,這件事要是他做的,必定會做得極其周密,以他的心性,定會做得天衣無縫,挑不出一點毛病才是。

而且,做這件事的人,使用朔巽這把劍,太過刻意,更像是栽贓陷害。

可是,正是因為這一點,讓這件事情變得撲朔迷離。

畢竟,那可是朔巽,旁的人,輕易就能操控朔巽?況且,那劍飛來之時,場間有那麼多修為高深之人都未發現,甚至強如宗主那種境界,也是在朔巽將將刺入張凌塵身體之時才趕到近前一把抓住,甚至自己的手還被刺傷。

如此來看,此人修為極其莫測,甚至不低於張七十才對。

想這整個世間,能在張七十面前出劍殺人的人,只有寥寥幾位。

“春虛老祖?絕不可能。”

“李從來,時洪遷?也不可能。”

“天台宗宗主法原?或有可能,但這不是他的風格。”

“天台宗傳說中的無魘老祖?也不像,春虛老祖當時就在後山,二人發誓永遠相隔千里之遙,千里之內必有一死,想他斷不會來此。”

“劍冢主人宋青風則更不可能。”

“蓬萊宗?前代掌教隕命後,小兒即位,雖有四大護法,可宗內人心不齊,自顧且不暇,不太可能。”

幽宗宗主趙漠河?他雖極度狠辣,但與正道不合,朔巽乃天師所留,根本不是他能駕馭的。

朝廷?不像。

藥宗?被打垮的虺宗?或者是南境諸部?更不像。

真武門?魁星閣?凌雲閣?沒有理由。

……

張三福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但那日場景,他想想就後怕,如若不是宗主反應過來,以朔巽當時的力道和速度,刺穿張凌塵甚至將張凌塵打成血沫都不在話下。

不對,他提著翠鳴去找衣懷嵩算賬之時,衣懷嵩嘴裡一直重複著八鬼的名字。

“八鬼?師尊尚在世時,就已將八鬼斬殺,難不成他還活著?”

八鬼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其人來自哪裡也不曾有人知道。

只是他突然出現在長安,殺人無數,也不為財也不好色,而是到處吸人精血。

當時張三福尚且年輕,實力也不強,在朝廷求助下,曾與張七十一道率領宗門弟子出手緝拿,可均不敵,甚至還有長生宗弟子被八鬼重傷。

還是師尊邱天一親自下山出手才將他斬落。

可他親眼所見,八鬼被師尊用朔鈞刺穿胸膛,整個胸口半尺見方的大洞,這樣的人還能活著?

但衣懷嵩口口聲聲說,朔巽就是在八鬼手裡,定是八鬼下的手。

張三福想得頭疼,心緒也還在張凌塵身上,不由愁上心頭。

幾人都在張凌塵屋內,幾日過來,誰也不願意離開。

正當張三福起身想出門去看看時,一道童敲門進來。

“主事大人,宗主大人有請。”

張三福回頭看看張凌塵,回道:“我這就去。”

門吱呀一聲,道童出門離開。

三娘示意張三福前去,說不定就是和張凌塵有關的事情。

幾個主事裡面,張三福離得張七十最近。

可等他到達張七十房間時,其餘人都到了。

當然,衣懷嵩和湯懸河並不在。

“你叫我來,何事?”

張三福語氣並不太好。

張七十陰沉著臉,宮鵲和陳天均坐在他跟前,柳林南則站在房間另一側。

“八鬼之事,想必你也記得。”

“那日衣懷嵩所言,稱朔巽在八鬼手裡,張凌塵也是被八鬼所傷,這兩日我派人去查,八鬼確實還在世,並且,就在衣懷嵩麾下。”

“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張七十顯然已和其餘人溝通好了什麼,只是在問張三福的意見。

張三福坐到幾人對面,將場間幾人的臉色挨個看了一遍。

宮鵲,陳天均都很自然,柳林南一直如此。

隨即,他說道:“當年,我親眼看見八鬼被師尊洞穿了胸膛,如果被打成那樣還活在世上,恐怕得是有什麼起死回生之術吧。”

“可我活了這麼多年,並未聽說,世間有這樣的秘術。”

“那你就是不相信八鬼還活著?”陳天均問道。

“那你如何確定,那就是八鬼?八鬼常年帶著面具,且那面具是被火燙過後強行粘在臉上的,真實面目連師尊都沒有見過,如今突然又冒出個八鬼來,誰知道究竟是何人。”

“衣懷嵩說,那人就是八鬼,這麼多年一直被自己藏著。”張七十起身,來到張三福旁邊道。

“衣懷嵩的話,你也信?”

“我派人查了,應該不假。”

“你如何查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你決定怎麼做?與我爭這作甚?”張三福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決定,滿天下追緝八鬼。”張七十又回到自己座位,坐定之後,方才開口。

“派誰去?陳師兄?還是柳師弟?”張三福看著張七十,並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決定,派你去,外加八十名宗門弟子。”

“我?”張三福顯得有些詫異。

“你讓我去?”

“對,讓你去,畢竟,張凌塵是你的徒弟,況且,當年接觸過八鬼的,只有我和你。”張七十說著,看向張三福,眼神裡透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神情。

能夠替張凌塵報仇,自己當然很願意,可誰知道這張七十究竟要做什麼?

“如果我不願意呢?”張三福試探道。

“不允許你不願意,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你最合適!”

張三福思考片刻:“要我去也可以,但你要給我一個人。”

“誰?”張七十問道。

“何慶叔。”

“何慶叔?”

“好,我答應你。”張七十猶豫片刻,但還是答應張三福。

“六師兄,我也同你去。”柳林南站在很遠位置,一直未說話,卻突然開口道。

“也可以,外加柳林南,你的勝算更大一些。”張七十看向柳林南道。

柳林南本就對宗門俗物不感興趣,自那年張三福走後,他雖任了典造司的主事之職,可這些年幾乎沒有怎麼管過,都是由典造司其餘諸人承擔一應事務。

這會,他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閒人,隨張三福去追捕八鬼,也不是不可。

“切記,八鬼如今之實力,極其恐怖,其人又十分殘忍狡猾,捕得住捕不住另說,帶出去多少人,你就要帶回來多少人。”

張七十再次對張三福說道。

張三福點點頭,這話自己倒很認可,這才像是一個宗主該說的話才是。

“八鬼的行蹤,可有線索?”

這天下這麼大,追捕一個行蹤本就詭秘的八鬼,要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談何容易。

“我只知道八鬼前往啊荒庭方向,其餘確實不知了。”陳天均本就負責巡照之職,長生宗出了這樣的事情,本就應該歸他管轄。

“荒庭?荒庭那麼大,又是幽宗屬地,我大搖大擺帶領近百名長生宗弟子前往,到底是去追捕八鬼,還是去找幽宗幹仗?”

張三福只覺荒唐,這件事是要做,可不能這般沒有章法。

“那你說,怎麼辦?我既然讓你領隊,這些事情,就該你去考慮。”

張七十端坐著,完全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

“還有,上清節將近,節前,不論捕到捕不到八鬼,你都要回來一趟,我們師兄弟十幾年未在一起過上清節了。”

“對,今年本就是大年,各宗派之間還要比試,我宣文司上上下下已為此籌備多日,到時候,無論如何,你都要回來。”

宮鵲說著話,看向張三福,衝他皺皺眉毛。

張三福自然懂宮鵲的意思,無非就是讓他出去晃悠一圈,回來便是。

張三福坐在原位,搖了搖頭。

這件事撲朔迷離,透著股邪勁,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找到八鬼,既然張七十讓他領隊去追,自己自然是要好好應對,最好能最短時間內抓回八鬼。

“當年師尊說過,這八鬼,極有可能是幽宗的叛教弟子,也有可能是南海深處不為人知的鬼門之人,只是鬼門被滅派數百餘年,這一點是真是假,猶未可知。但如果他真的是鬼門之人,那想要抓住他,恐怕沒那麼容易。”

陳天均所言之後,眾人皆沉默了。

鬼門立派也過千年,據說專門收集各地孤兒,自小養大,也從不示人,這八鬼究竟來自哪裡,確實是最大的謎團。

“總歸,今日你就動身吧,張凌塵那裡你放心,有我在。”

張七十聲音很是誠懇,聽著似乎該很讓人放心才是。

可事情在調查清楚之前,張三福如今誰也不相信。

“怎麼?你不放心我?”張七十問道。

張三福並不說話,站起身來,對著柳林南道:“師弟,那我們去做準備?”

隨即,二人揚長而去。

“哎!我這個弟弟,對我的芥蒂,甚至要比我的仇人還大。”

張七十看張三福出門去,也是感嘆一聲。

但這本就屬於他和張三福之間的事情,宮鵲和陳天均都沉默著,一言不發。

去教習司安排一番,又去了巡照司提點了人手,張三福臨下山之前,最不放心的,還是張凌塵。

哪怕這裡是世間最大的宗派:長生宗。

可張凌塵要不是來了這長生宗,恐怕還出不了這樣大的事情。

張凌塵屋內,九寶兒還像從前那樣,趴在張凌塵床榻之側,也是熬了好幾天的緣故,這會正睡著。

三娘默默坐在窗前,手支著腦袋,看向外面,也是一臉的愁容。

張三福躡手躡腳走到張凌塵榻前,替九寶兒加蓋了一件衣服。

張凌塵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按春虛老祖所說,如果真的要一直這樣躺下去,沒有任何意識,恐怕以後的處境會越發艱難了。

三娘看到他到來,很想知道宗主叫他去究竟做什麼,竟要用去這麼久。

張三福輕聲回到窗前,拍拍自己妻子的後背,示意她出來一下。

“叫你去?張七十賣的什麼藥?”

“噓,你聲音小點!”

三娘得知一切,也是一臉意外。

“這件事誰都可以去做,可為什麼偏偏是你張三福?”

“難道就因為你曾經見過八鬼?”

“又或者,如今生死不明的張凌塵是你徒弟?”

三娘接連拋出的三個問題,張三福不是沒有想到。

可如今,想要將這一切來龍去脈搞清楚,這是最佳的選擇。

三娘皺起眉頭,在廊橋踱著步子,突然轉身。

“你說會不會!”

張三福出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亂猜,如今之計,我想,我不在時候,有一人,很關鍵。”

“大姐?”

“對,叫大姐來,我不回來,就讓她一直陪你們。”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畢竟和張七十夫妻一場。”

三娘內心深處,對自己的大姐,還是有些不放心在。

“為今之計,只好如此了,我們只有選擇相信大姐,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三娘思考良久:“好,我去請她。”

“不用來請,我自己來了。”

廊橋那頭,顧文雪走了過來。

“我們說話,你都聽見了?”三娘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姐姐,一臉疑問。

“文珺,我知道你對我仍心存芥蒂,但我要是和張七十情投意合,也就不會是今天這樣子了。”

“我值不值得相信,這次過後,你便會知道了。”

“大姐,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多想。”張三福看向顧文雪道。

“好了,我看一眾弟子都已經齊聚了,就等你了,此一去不知究竟會發生什麼,你得安全回來,才是最重要的。”顧文雪說著,看向自己妹妹,眼神堅定不說,確實給人一種鎮定。

“好,那我去了,記得告訴九寶兒,不要讓她擔心!”說過此話,張三福頭也不回,向大殿方向走去。

顧文雪拉起自己妹妹的手,用力握了握,二人走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