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语缠绵》 老杨小杨

天邊飄過一片雲彩,地上拂起一陣清風,老人便能預測隨之而來的天氣;山上的一棵楓樹落葉,水裡的一塊石頭生苔,老人也能說出它們的確切位置和特性。晨霧裡的清啼,晚霞中的炊煙,都是老人記憶裡的曾經和滿懷希望的未來。他就是土生土長的山裡人,一輩子也離開過大山。從前是他想離離不開,有父母牽絆;現如今他上了年紀,也有條件去城裡和兒女團聚,他反倒因為習慣了這裡,根本捨不得離開。

耕田種地,捉魚採藥,老人自勞自吃。生活不易,老伴去世後,他的生活更加艱辛,但他了解兒子閨女的難處,他不願意進城,他決意留下來活在山山水水的圍攏之中。白天總是好打發,晚上睡夢之間小孫子頑皮可愛的模樣,總是讓他輾轉反側,久久無眠。多少次,窗外一輪銀白的月亮將他拉回現實,心裡一緊,眼角溢出一行流淌的溫暖。他心裡陰白,只是從不將那些“陰白”說出口,他知道自己老了,根本適應不了城裡的喧囂和節奏,他也聽出了媳婦兒抱怨他沒有退休工資的弦外之音。

好在山水養人,冰融雪化之際,河水越發清澈。山上翠綠連片,眼前一切充斥著活力與生機。到了入夏,翠綠的顏色越發濃厚,漫山遍野逐漸膨脹開來。秋天遍地的金黃格外喜慶,冬天的枯敗消失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中,時光就在老人日復一日的勞作中靜靜遠去。

初春以後,來回不少次中藥收購鋪,老人便能攢下一些燈油火耗。其實,春天的收入不比夏天,夏天時候就屬柴胡金貴,這幾年柴胡收購價格一年高似一年。顯而易見的山脊樑和山屁股上的柴胡少,那裡走道有山路,人來人往,不值當去的。只有山溝窪裡有許多,不過溝窪地或是山石堆砌,或是淤泥深陷,步履維艱。

準備好乾糧,每日踩著露水進山,披著月色歸來。半個多月的時間,老人就把曬得乾焦的柴胡理得整整齊齊,捆成捆,又秤了斤兩,才興沖沖地趕著一路崎嶇前往山外的中藥收購鋪。

從前的老藥販子病了,聽說得了醫不好的癌症,現在由他的兒子頂上,是個黑胖的小藥販子,五官平常,但合在一起卻是一副陰鷙的模樣。

老人坐在屋簷下不動聲色,瞧著遠處一群人圍著小藥販子吵吵嚷嚷。約摸兩頓飯功夫,人群漸漸散去。終於輪到自己,老人把在自己的柴胡恭恭敬敬遞上,小藥販子雙手插兜,視而不見。旁邊過秤的人接過,直接仍在磅秤上。

“十七斤半!”

“什麼?十七斤半?俺早上臨來時稱過的,整整二十斤一兩。”老人極力分辨:“你再稱一遍,是不是看錯了?”

他向過秤的人解釋,又看向小藥販子,兩人毫無表情。老人抖動著身體把目光投向周圍的其他幾個人,並沒有任何人理會他。

“十七斤半,二十塊錢一斤,三百五十塊整!”

抬手接過錢,老人的憤懣之中湧起一絲疑惑。原先老販子在時,自己從沒錯過秤,這次是咋了?難不成真是自己看錯了?

直到後來幾個人都和過秤的人激烈爭論起來,老人才斷定是小藥販子幹了剋扣斤兩的勾當。他在心裡暗罵一句,又立即捂住嘴,轉念一想,不免釋然:這孩子一定是想多攢錢給老藥販子冶病用的,心是好心,事可不是這樣做的,可憐了老藥販子,本本分分生意人攤上絕症。

“年怕中秋月怕半”,從月中到月底彷彿就是一溜煙功夫。下半月比上半月收穫的柴胡還要多,除了成捆的柴胡,還有半乾的柴胡沒及時晾曬,擱在屋裡陰乾。老人欣喜的不止這些,還有聽說兒子和孫子回來探望自己,他忙著宰雞殺鴨,卻扭傷了腰,只得靜靜躺著。

兒子呆了一陣,幫忙照顧老人,打理藥材。老人時不時絮叨著他所知道的一切,連小藥販子和老藥販子他也囉嗦過好幾遍。

老人被攙扶著下床走動,“兒子,你曬柴胡咋用溼布條蓋著根,能曬透嗎?還有,牆上掛著的一捆鐵絲哪去了?”

“甭問那些,我自有主意。”兒子趕緊將他重新扶回床上躺好。

幾天後,孫子興奮地撲到老人床前,“爺爺,這是賣藥材的錢,爸爸說了,您還給我五十塊錢買學習輔導書呢!”孩子將兩張鈔票遞到老人面前,又掀起上衣口袋,裡面露出一卷零錢。

“兩百?”老人心裡暗暗咒罵小藥販子,“這次閉著眼睛算,柴胡也不止兩百五十塊錢啊?天天扣稱,小藥販子你可真是黑心!”

一個月後,老人第三次賣柴胡,還是被扣了斤兩。他坐默默在屋簷下歇腳,只聽得有人傳閒話:“你們別看這個小藥販子狡猾黑心,可上次還是被人坑啦!”

“值此一家收購藥材,原先老藥販子還行,現在小藥販子,唉……只有他坑人,哪有人能坑到他?”

“有啊,怎麼沒有,上次有一箇中年男人賣柴胡給他,結果……人家把柴胡的莖上綁上細鐵絲藏在柴胡捆子中間,外面一圈正常,都是焦脆的柴胡,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裡面藏著貓膩。還有啊,那些柴胡的根子好像都浸過水,增加了不少重量,當時賣了七百塊錢!”

“七百?”

“這事把小藥販子給氣得半死,聽說那捆子柴胡除乾落淨只有二十三斤!”

“誰叫他天天黑心,他活該!”

幾個人開懷大笑,只有老人臉色大變,一會兒功夫上氣不接下氣,“兔崽子,柴胡你賣七百塊,給孫子五十塊,只給俺二百塊,你獨吞四百五?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黑呀,藥販子黑心,你更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