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裡克一直扶著船艏,它的旗艦如同一頭蠻牛,向著擠滿圍觀民眾的平滑岸邊衝去。
鹿特斯塔德的羅斯社區的港口進行過改造,一批赤膊下水的人士鑽到河底強行挖掘泥漿,硬是製造了一些深水泊位,以至於一些大船可以停靠在棧橋旁。
留裡克還是選擇一種最傳統的方式登岸,就這樣長船直接衝灘,他得意地忍受顛簸,直至淤泥阻止橡木龍骨繼續前進。
是國王!國王居然登陸了!
眾目睽睽之下,留裡克翻身下船,他看看圍觀的民眾,立刻注意到大批的圍觀者就是自己麾下的旗隊兵。
不知是哪一位下級軍官起頭呼喊了一聲,廣大士兵紛紛單膝跪地,歡呼著他們的國王蒞臨他忠誠的鹿特斯塔德。
看著眾人,留裡克抬起右手,心情豪邁地宣示:“戰士們,你們都站起來!現在,本王已經抵達鹿特斯塔德。很快!就帶領你們去科布倫茨。”
罷了,所有戰士陸續起身,然後繼續以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的王。
留裡克也知道部下疑惑什么,自己帶著兩千騎兵陸路北上,何故現在僅有五條長船靠岸?而且所用船隻也都是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
此事自己犯不著和普通戰士費口舌,他急於找到藍狐和紅狐,急於聽聽兩人的彙報。
這不,藍狐拍馬就到。
社區的港口出現異動,帶著圍牆內的藍狐聽從部下彙報,他匆匆走到戶外眺望一番,雖然難以置信,可那條長船上屹立船艏的男子,如果不是羅斯王還能是誰呢?
藍狐急忙換掉自己舒坦的私服,換上幹練的武裝衣,打扮成將領模樣後,立刻騎上屬下遷來的馬匹,又帶著一些隨從抵達港口了。
此時的港口人頭攢動,看熱鬧的軍民為國王讓出一條路。
騎馬上前,藍狐翻身下馬,他無所謂身後的隨從們,握住劍柄一路小跑而來,然後突然單膝下跪向自己的王行大禮。
“藍狐,我的哥德堡伯爵,你起來吧。”留裡克俯身命令道。
“遵命。”
起身的藍狐帶著一肚子疑問,他剛一開口聞訊,就聽到國王笑呵呵的解釋:“知道你要問騎兵去了哪裡。一路上發生了很多趣事,而我選擇了一條更美妙的道路,現在騎兵在抵達科隆後直接去科布倫茨了。本王就在你弟弟手下的幫助下,順利來到這裡。”
“是黑狐……啊~”藍狐欣慰地嘆言:“他永遠是您的忠臣。”
留裡克再看看左右,滿意地長出一口氣:“天氣有些冷,所有人該回去歇息了。我看到我們的社區建設得非常完美,誰能想到濱海的社區真的變成了一座城市!不亞於多年前的新羅斯堡。”
“您在誇獎紅狐呢。”
“對。紅狐那小子何在?莫非還在社區?”留裡克問。
“他……他去烏得勒支了。暫時本地的事務由我全權代理,此事也符合您的要求。”
藍狐說的是一個事實,作為羅斯的鹿特斯塔德總督,紅狐要管的事務很多。他要管理的就只是羅斯的龐大移民社區,鑑於其已經是插在萊茵河口的龐然大物,社會變得複雜,要管的事務越來越多。又因為附近區域的丹麥移民規模已經非常龐大,與那些人的接觸也多起來,總督還要分出心神處理這一攤事。
藍狐帶著海路行動的大軍抵達實在幫助了紅狐,後者也就順利分出精力來,組織一支船隊沿著水道北上烏得勒支了。
紅狐帶上一批錢財進抵尼德蘭伯國的核心烏得勒支,計劃以捐贈的名義從大教堂的糧倉得到一批糧食的“賞賜”。再拿上一筆錢從回家的伯爵亨利拿騷手裡買到一批農產品。
龐大軍隊駐紮萊茵河口,固然就地捕撈鯡魚和鱈魚可以滿足全軍大部分的糧食,然而本地還有穀物、乳酪、蔬菜,乃至辛辣的洋蔥和大蒜出產,過去太窮只能靠吃魚度日,現在日子好的,大家還是喜歡穀物和菜。
紅狐其人確實不在鹿特斯塔德,一段時間後一定會帶著物資回來。
藍狐簡單描述一下後留裡克就明白了,他沒有再多問,這便直指社區核心的那一片有木牆包裹的區域:“那就是市鎮中心,現在我要住進去。”
藍狐馬上微躬著身子恭維道:“那么我會為您準備最好的房間。”他再特別提一嘴:“大祭司和祭司團的所有人都已經住進去了,她們的生活非常舒暢。廣大戰士雖然都住在社區外圍,現在也已經搭建了很多棚屋,大家生活一切正常。”
留裡克點點頭:“你做得不錯。是時候看看你們的工作成績了。”
原本鹿特斯塔德收到了這樣的信息,那就是羅斯王會帶著龐大騎兵集團抵達水道的南岸,屆時大量船隻必須以螞蟻搬家的方式,一點點將騎兵隊運到北岸。
很多丹麥移民預料到那會是賺錢的機會,屆時帶上自家長船運輸羅斯人的馬匹一定能賺些錢,甚至羅斯王猛然大手一揮慷慨地宣佈再給出船運輸的人們一筆賞金。
沒想到人們期待的熱鬧場面沒有出現,羅斯王以一種微服私訪的方式抵達港口。
雖是如此,有一位貴族並不覺得難受,恰恰相反,只要羅斯王本人抵達鹿特斯塔德就夠了,這樣他就很高興。
小小的鹿特河是丹麥移民的核心控制區,這裡距離主航道很近,特別抵達河道走向可以完美規避大潮的突然侵蝕,不過是潮起潮落,鹿特河一會兒鹹水一會兒淡水,河畔地帶總是溼漉泥濘,地名也由此而來。
一位非常年輕的丹麥大貴族就待在這裡,他不是別人,正是罹患腿疾的“無骨者”伊瓦爾。難道一個殘疾人就註定是廢物么?註定連活著的資格都沒有?對於一般的殘疾人尤其是腿疾的人是如此,可凡是有著例外,伊瓦爾就是最徹底的例外。
很多丹麥漁民高高興興為羅斯王的小型船隊開路,同時一些船隻也拐進鹿特河裡,想本地的移民貴族宣佈這樁大事。
伊瓦爾又驚又喜,他馬上下令手下集結,自己換好服裝再則奮力爬上那轎子,命令屬下將自己抬起來。
蜷曲萎縮的雙腿使得他這輩子都只能爬行,廣大丹麥漁民如今莫不敢輕視這位年輕貴族,或者說大家的訴求就是跟隨強者得到源源不斷的利益,對“強者”的定義並非拘泥於當事人體格健壯年富力強,首領強壯有為最好,倘若體格瘦弱、甚至是個女人也無妨,能帶來利益就足夠了。
伊瓦爾雖有殘疾,他所參與的一系列戰爭未嘗敗績,麾下的一批老兵跟著小主人混熟後,拉格納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而且……一批不安分的青壯年丹麥戰士的心態早就變了。
效忠伊瓦爾是真的,然後藉此為跳板直接踏入羅斯王的陣營,然後舉家移民羅斯做羅斯人也是真的。
就這樣,待在鹿特斯塔德的伊瓦爾已經膨脹成一股強大勢力,他與羅斯的狐狸兄弟稱兄道弟,手下也對強大的羅斯遠征軍心生嚮往。反倒是拉格納,已經帶著支持者回國了。兩人抬著轎子走出居所,伊瓦爾打扮成戰士形象檢視他的軍隊。一百名士兵構成衛隊,帶著他們的主人登上丹麥長船。士兵將塗有抽象塗鴉圖案的圓盾掛在船舷,他們操持大槳,三條長船陸續離開泊地。
丹麥軍揚起他們的白底黑紋的渡鴉旗幟,丹麥王子伊瓦爾興致勃勃的進軍羅斯人的社群,就是要在今天面見自己的留裡克叔叔,然後獻上自己的忠誠。
是的,忠誠。
伊瓦爾永遠都知道自己的處境,一個殘廢能掌握今日的權勢,完全仰賴羅斯王的大力支持,作為交換,自己這個丹麥王子必須出兵幫助羅斯王做任何事,然後換來對方更進一步的支持。反倒是自己的生父拉格納,悄然間已經邊緣化了。
與此同時,留裡克已經高調地進入羅斯社區的核心所在。
木牆之下儼然就是一座小城市,甚至乍看下去它並不小。市鎮中心建在一片濱河高處,這裡大概率不會遭遇風暴潮或萊茵河洪水侵蝕,但其中的關鍵建築還是做了防水處理。所有建築都是建在大量木樁之上的,那些松木樁深深砸入鬆軟泥地深處,確保上層建築堅固、防水不沉降。
畢竟不是一般民居,內部建築以木結構為主,房頂普遍是黑色的,那是利用上游些的無鹽粘土燒紙成的瓦片,它們互相嵌套確保能順利排水,確保內部的糧倉不會浸水。
木牆之內集中了本地區絕大部分公共建築,社區的大倉庫就在其中,如今只有一半倉庫是裝滿了的,而這恰恰是紅狐前往烏得勒支的原因——購買生活物資。
要維持數千大軍的日常生活需要海量物資,等到天氣更冷後,大西洋開始波濤洶湧,捕魚行動很有風險,屆時所有待在岸上的居民當然是待在家中守著各種食物熬過冬季,除非逼不得已才冒險出海。冬季的呼呼海風很溼冷,本地環境與日德蘭半島頗為相似,丹麥人不會覺得不適,自然也不樂意在冬季隨意活動。
廣大羅斯戰士知曉他們不會在萊茵河口待太久,關於騎兵隊先行區科布倫茨的消息快速傳播開來,無所事事的戰士們嚼舌頭,一些說法快速蔓延,所謂大王會在一週內下令全軍上船,然後進抵科布倫茨過冬。
至少給北上回國的船隻前些日子已經啟程了。
北歐風格的大長屋內建設有壁爐,物資被烘烤得乾燥暖和,自然燒木柴的焦糊味也少不了。
留裡克高高興興帶著寵妾、幼子進入其中,接著闊別依舊的大女兒維莉卡也盡顯少女的可愛,無所謂他人的關注,湊到父親身邊膩歪個不停。
這一幕真是看得烏鶇欣慰又羨慕,然後是一陣憂鬱。然而烏鶇也想不到羅斯王會點名召見自己,就在這溫暖長屋內,國王宣告了一樁大事——自己的姐姐伊明加德公主最近離開了那慕爾城,她就在科隆城。
此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留裡克說明一個事實,任憑烏鶇去猜吧!反正兩姐妹是可以見面的。
留裡克推開所有的女眷,在長屋的一個隔間裡,他悉心聽取藍狐的詳細彙報……
有兩支船隊北上回羅斯王國。
第一支正是例行運輸南方物資的船隊,黑狐的物資運抵河口地帶後,紅狐接力拿下物資,然後便是和黑狐結賬,再組織社區自己的運輸隊,高懸羅斯旗幟走上傳統航線,再經歷一個月的航行回到新羅斯堡。自從鹿特斯塔德建立,以及黑狐在拿騷-科布倫茨立穩,遠洋物資運輸行業就確立下來,對於羅斯人而言過去的很多稀罕物已經不罕見,且原本高昂的價格隨著貨運量持續增加,價格一年比一年降低,留在後方的人們一直在享受羅斯遠征的經濟紅利。
第二支船隊蔚為關鍵,一大批遠征戰利品必須運回國內,那些陣亡者裝在木箱的遺骸也必須運回去。屬於陣亡者的遠征已經結束了,他們不會被遺忘,而是埋在公墓內得到每年多次的祭祀,且陣亡者的遺物會送到他們的家屬手中,同時送抵的還有屬於死者的那一份戰利品和賞金。
按照原計劃,第二支船隊要由留裡克下令啟航,奈何“秋季旅行”兜了大圈子,因浪費時間太多。遲遲等不到國王,藍狐只能硬著頭皮下令船隊出發。他的理由非常充分,畢竟回國一趟就是橫穿整個波羅的海,為了確保各種貨物安全,船隊行動必須穩妥,船隊一去就是航行一個月,談若隊伍抵達芬蘭灣發現海灣開始一年一度的封凍,那就糟了。給予船隊的行動窗口時間有限,藍狐不會死板得等待大王到了再出發。
藍狐就是擔心大王因這件事怪罪自己,為了凸顯自己行動的正當性,他還特別說明了一下船隊返航時所遭遇的倒黴風暴,以及一片神奇的深水小港口。
迪耶普,即深水港。
留裡克還是因另一個位面的“迪耶普戰役”知曉這個歐洲濱海地名,它本意就是“深水港”,原本在當前它是不存在的,既然藍狐提及了這個美妙的避風港,留裡克算是記下了。
藍狐覺得會被苛責,留裡克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指揮多達六千名戰士、指揮龐大艦隊在秋冬季節的大西洋航行,能順利抵達萊茵河口,已經證明著藍狐和歌德倫德就是善於航海的大將,苛責他們反倒是顯得自己是外行領導內行了。
“你乾得很好!”留裡克最後高興地宣佈:“我終於是到了,是時候痛快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再休整一段時間,我們啟程去科布倫茨。”
藍狐果斷聞訊一個出發時間,留裡克想了想:“再等等吧。等到你弟弟回來,我們從長計議。終究新的戰爭是明年春季,我們有充足時間做籌備。而且……我也想再見見亨利拿騷和本地貴族,新的戰爭少不了他們。”
羅斯王要低地貴族參戰,心裡有話的藍狐不得不提及伊瓦爾的事情。
“大王。”藍狐笑呵呵說:“丹麥人……其實……”
“丹麥人怎么了?哦?難道很多丹麥人願意為我打仗?如果他們有意,我接收他們也是可以的。”留裡克不經意間透露了自己的計劃。
藍狐搖搖頭:“是伊瓦爾。”
“他?他怎么了?”
“我聽說,伊瓦爾和他父親爆發了一場爭吵。然後……拉格納帶著支持者去了丹麥,伊瓦爾和他的支持者則一直留在這裡。”
此事是留裡克沒想到的,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很合理。他不禁想到自己已經羽翼豐滿的大兒子雷格拉夫,不由長嘆一口氣:“宿命吶。無骨者伊瓦爾,已經提前成為一方英雄了。”
藍狐不太清楚大王此言的深意,還有“無骨者”的綽號。
如果是貶義稱呼,伊瓦爾綽號是“瘸子”,其他稱呼就只是直呼“伊瓦爾”而已,只有羅斯王給了那小子一個奇怪的綽號“無骨者”。
見大王來了興趣,藍狐立刻詳細介紹:“現在伊瓦爾至少有五百戰士,而且鹿特河的很多移民貴族也看起來是放棄拉格納了。”
“這么說,伊瓦爾甚至能組織出一千名戰士?”
“是真的。”藍狐趕緊跟進指出道:“之前特里爾之戰的鬧劇不會重演。伊瓦爾是支持您的,不像拉格納我行我素。如果伊瓦爾真的能組織一千名丹麥戰士,他們……會是我們很好的友軍。”
“好啊。”留裡克高興地攥緊雙拳:“我本來就想招募一些丹麥人補充軍隊,看來事情沒那么麻煩。我只要得到伊瓦爾的支持就好了。”
就這樣,正當留裡克信心勃勃地打算再一次拉伊瓦爾入夥,卻得到士兵彙報。
伊瓦爾本人,居然乘船抵達羅斯社區,並請求面見羅斯國王。
竟然還有如此好事。
留裡克正在興頭,他大手一揮:“讓伊瓦爾來!立刻讓他見我。算了,本王親自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