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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槿就像一位回到家中的淑女,保持優雅姿態,從陽台出去,轉向旁邊的卧室,還記得輕聲道一句“諸位晚安”,這才輕輕帶上門,自去安置。

其實大家都知道,有羅南這位感知大師在側,關不關門毫無意義,也就是做個姿態而已。很快,卧室中呼吸從淺細轉為紊亂,彷彿陷入了一場噩夢中——對於真正的費槿來說,差不多也就是這個結果了。

“明天請白先生過來看一下比較好。他是精神入侵、催眠方向的專家。”何閱音提出建議,以祛後患,羅南自無不可。

這種事兒也就是一句帶過,何閱音過來的目的非只如此,羅南很清楚,也想好了如何解釋:“那個,閱音姐,哈爾德夫人到了夏城……”

剛開了個頭,頗響亮的口哨和起鬨聲便從陽台外面湧上來。有幾個閑極無聊的二代,一直期待羅南和費槿在陽台上做出些事來,如今雖說費槿自個兒進屋去了,可轉眼又無縫銜接,換上來了一位姿容風儀更在其之上的大美人兒,似乎更有想象空間,所以情緒又給挑上來不少。

這期間已經夠不少人再塞些酒食下去了,酒勁兒葯勁兒上涌,嘴裡頭的話只有更沒邊際。那些不着調的言語,毋須再述,倒是此前一直作為挑事兒急先鋒的何東樓,一看到眾人口中“巨有范兒的OL小姐姐”,便直接舍了剛勾搭上手的長腿美女,拉起領子縮頭便跑。

“羅南尺”和“閱音尺”同時作用之下,或許他才是那個最可憐的人——活該!

羅南不理會何東樓,視線在那些傢伙身上一掃而過,暫時也並未上什麼手段,只是重新組織言語:“話說血焰教團的人,對淵區構形都挺感興趣。田邦請我做技術顧問,哈爾德夫人也是一個路子……”

他有意略過了“白骨山丘”這個不容易解釋的節點,重新理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邏輯,但想來何閱音應該能夠理解個七八成。

可剛說完,羅南自己倒是一怔:話說田邦一力主導有關“堡壘”項目,在淵區固化構形上發力,難不成也是對血魂寺有想法?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也是他以前忽略的角度。

“羅先生,既然說到田邦,我覺得哈爾德夫人會很樂意讓田邦知道你與她們那枝的合作,田邦也許不在乎,可是他幕後的團隊,就很難預測了。”

“呃,是嗎?”

“能夠削弱田邦可能的盟友,並為自己爭取一個助力,本身風險也並不算大,何樂而不為?”

“呵呵。”

這又是一個羅南沒想過的問題。不過以哈爾德夫人的心計手腕,考慮到這些也是正常的。與她相比,羅南的心智水準確實不在一個層面。

此時,何閱音的視線落在了虛擬工作區里,注視那幅速寫作品,有些驚訝:“這是針對哈爾德夫人的通靈圖?”

“算是吧。”羅南漫聲回應,他已經發現,再怎麼考慮哈爾德夫人與田邦的衝突問題也是白費功夫。他不會放過深入研究血魂寺的機會,西南火山區下方的那個實體血魂寺,還在苦等有關構形方面的突破呢。這也算是他凈化雲端世界,襲殺宮啟的一個極重要的環節,肯定是讓不得。

何閱音調整角度,漸與羅南站了個並排,很認真地觀察這幅作品:“我見過哈爾德夫人一面,總覺得她的氣質很難把握,這幅畫倒是讓印象一下子鮮明起來……還有沒有更具體的信息?”

“現在說不好。”羅南並未說出仍不成熟的看法,但此時的心中漸有定見。

玩心眼兒,他肯定不是哈爾德夫人的對手;可是從淵區固化構形的角度看,有虛腦體系傍身,那邊與他的差距只有更大。

兩邊互相“合作”、互相“傷害”,歸根到底還是要看各自優勢兌現的速度。即便哈爾德夫人居心不良,只要羅南能夠破解、最好是及時破解血魂寺的奧秘,那麼還是他佔便宜。

至少從羅南的理解是這樣。

有一個問題是,他是要接受哈爾德夫人的邀請,以“技術顧問”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去呢;還是更乾脆些,不管有門沒門,直接砸出一個來,積極入侵?

通靈圖都畫出來了,還用說么?

羅南撇撇嘴,越發覺得糾結這些事情毫無意義。隨着念頭明確,一道信息激發,跨空遠去,與正在雲端世界“值守”的魔符對接。

單獨垂落的“蛛絲”,已被證明奈何不了哈爾德夫人,羅南只能讓魔符親自出馬,以求奇效。

數秒鐘後,那頭醜陋又靈異的妖魔便跨過精神深空,也跨空了雲端世界與本地時空的壁壘,悄無聲息地降臨。並在夏城億萬人彙集的情緒濁流中,尋找到了目標,漸趨漸近。

東城區,兩位血焰教團主祭所在的房間,沉默的時間越拉越長。哈爾德夫人閉上眼睛,屏蔽了一切光線,然而心神燭照,洞徹幽暗,腦中自有清明。

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安寧。

當然了,真正的安寧幾乎不可能存在。因為當你面對一位感知大師,就像是遇到了始終附於身後的魂靈。也許這裡沒有“無聲雷雲”的壓迫,卻隨時可能有一對眼睛追攝鎖定,任性來去,幾乎沒有將其遮蔽的可能性。

這絕對是超凡種級別的威能,就算羅南現在還有着明顯的短板,不管是在身體上、在性格上,可是,他的市場前景已經飆升到了最頂尖的那一層,無限光明。

現在這種社會,就算市盈率持續上漲,也無法阻擋投資者們對於未來的期許。而潛在競爭者更不會心慈手軟。資本市場上有多少齷齪,在里世界也不會遜色。

一個混沌的大漩渦已經形成,那位自稱旅行者的“投資人”,是繼續增資入場呢,還是已經舉起了屠刀?至於血焰教團,乃至哈爾德夫人自己,明知道前面是個大漩渦,還要把有限的本錢,投入進去嗎?

好吧,她根本沒的選擇。

哈爾德夫人等於是簽了一份對賭協議,以有限的力量,撬動龐大的資本,要麼功成名就,要麼凈身出戶,乃至天台一躍……

嗯,很興奮!

危機和絕望的元素,從高層級的理智和情感,一層層地下滲,次第轉化為躁動的情緒乃至於過電般的戰慄,由高就低,匯成洪流,淹沒身心——自從親手斬下了丈夫的頭顱,這就是她最珍視的感受,每次到來都要細細琢磨,久久體會。

“老闆。”

耳畔是殷樂發顫的嗓音,內蘊的戰慄感,與自己的這股形似而神非,是一種高低層次全面崩盤,慘淡收拾的混亂局面。

不得不說,長期在世俗世界逗留,殷樂的思維方式,很大程度上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主祭,而是優秀的商人。她已經失去了從超凡層面推衍解析的能力,也就分外缺乏相應的抗壓能力。在這個角度上,她確實比不上任鴻那個背叛者。

可是哈爾德夫人很清楚,這種局面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從來沒有把殷樂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是。

哈爾德夫人仍沒有睜眼,只是將擱在膝上的手掌向外擺了一些,兩秒鐘後,她的指尖就觸碰到了殷樂柔順細膩的髮絲,掌心與頂心的溫度交織在一起,感覺很舒服。

她輕輕地摩挲幾記,便聽到殷樂那帶着悶音的低語:“老闆,對不起。”

殷樂,她商業帝國的執行官、教團中的權力觸角,閑極無聊時的逗悶寵物。對於殷樂,她從沒有過高的期待,只要能夠為她屏蔽一些來自世俗社會的雜音,便已足夠。

如此來看,這個“逗悶寵物”已經遠超出她的期待上限,證明這是一筆超值的投資。既然超值,她又怎麼會生氣呢?

哈爾德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不是鬱悶,只是難得的感慨。她輕撫殷樂頂心的動作依然溫柔,也許是高壓過後的放鬆吧,今天她的心緒便如微風細雨中搖動的蛛網殘絲,理不清、看不明,淅淅瀝瀝,若有若無。

感覺么,倒也不壞……不壞?

一念萌生,她撫動的指掌忽地定住,心下惕然。這些早已經沉澱在心裡的殘思雜念,沉渣泛起,是何道理?

空氣瞬間凝固了,本就極度敏感的殷樂,幾乎是隨着頭頂掌心的停頓,呼吸心跳也隨之凝滯。她不敢有動作,只能勉力抬眼,去看自家老闆的神情。

恰在此時,哈爾德夫人睜開眼睛,兩邊目光輕觸,殷樂下意識想躲,又不敢躲,只能是僵在那裡,儘力保持住表面上僅有那點兒鎮定。

數秒鐘後,哈爾德夫人的嘆息再度入耳:“夏城,真真不是久留之地。”

“老闆,那我們……”

“這也不是想走就走的地方。”

哈爾德夫人淡淡一句,便又閉上眼睛,並收回了手:“太晚了,去休息吧,想多了毫無意義,不如紮實睡一覺,好夢……嗯,最好不要做夢。”

“是,老闆。”

殷樂不敢再多說什麼,她慢慢起身,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並關上了燈。

即便她已經很注意了,哈爾德夫人敏銳的耳目,仍然可以聽到有節奏的腳步聲,在這間公寓里迴響。

裊裊的餘音,卻彷彿是一頭無形的妖魔,飄忽來去,繚繞不散。

真的有這樣一頭妖魔嗎?

哈爾德夫人無法得到答案。

可是當這個念頭生髮之後,便迅速爬滿了心底每一個角落,根植於斯,纏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