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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7年5月3日凌晨3點。

殷樂又一次低頭,看手腕上那件精緻女士腕錶,確定了這個時間。

完美隔音的下層甲板生活區,安靜沉寂,居室之間的小客廳,主燈一直沒有打開,桔色夜燈倒是亮着,和投影工作區的柔光交織在一起,照出壁角、地板,還有沙發上那保持坐姿,卻已經沉眠多時的人體輪廓……或曰空殼。

過去的十多個小時,除了照明光線調整以外,這片區域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相較於物質層面,精神層面的感知結果截然相反,特別是來自於淵區血魂寺的震蕩,幾乎與羅南“沉眠”的時間等同,從一開始就沒有消停過。

其中還有幾個區間,震蕩運化之激烈,簡直下一刻就要崩解掉的樣子,幾乎要把殷樂的心臟都顛出胸腔,悸動、焦慮還有恐懼的情緒,如影隨形。就算這樣,她還要強自鎮定,努力去安撫教團內部那些不知情的高層,避免他們糊裡糊塗做出蠢事來。

好吧,其實她所謂的“知情”也不過是半調子,目前只能在遊艇上被動地等待。

數分鐘前,淵區血魂寺剛度過一個激烈區間,現在的運轉勢頭非常平緩,殷樂也暫時鬆一口氣,分出些心神,看投影工作區上那幅長時間呈現的通靈圖。

也許是長時間觀察導致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幅海上龍捲風暴的圖景,出現了些古怪的陌生感,好像看久了一個字,冷不丁地就不認識了那樣。

這時候,內置耳機中響起電流聲,遊艇的船長主動和她聯繫:“殷經理,有情況。船體突然吃重了。”

殷樂第一時間沒聽明白:“你說什麼?”

“船體吃水深度在增加,就像是硬砸上來十噸貨,目前已經超過了設計吃水學深度,可還在持續……距離結構吃水的上限也不遠了。我們可能着了道!”

船長剛從軍隊退役不久,說話已經帶上了匪氣,事實上那邊也響起了槍機扳動的聲音,顯然船員區那邊已經緊張了起來。

殷樂心頭也吃緊,可她面臨的局勢要比船長考慮得複雜太多,哪能輕輕易做出決斷?

正頭皮漲痛的時候,沙發那邊傳來了些微聲息,貌似是羅南鼻孔里“嗯”了聲。殷樂看不太清楚,卻能感覺羅南醒了過來,眼皮在動,張開了一條縫,但還沒有完全抬起,如同長睡後的醒覺,半邊意識猶在夢中。

殷樂呆了呆,心中驟然湧起狂喜的情緒。

偏在這時,船體微微一震,本來隔音良好的生活區,也能聽到船尾處咳嗽似的轟鳴。正在湖面游弋的射線號遊艇,速度驟降,像殷樂這種感應敏銳的,甚至有明顯的下沉感。

顯然,船長報告的情況正在持續惡化。

也是這時候,羅南睜開眼睛。

殷樂注意到,羅南瞳孔的顏色有些奇怪,先是一層灰翳,還透着暗紅底色。但隨着眼皮眨動,這些雜色很快剝離,代之而起的是躍動的燦爛光芒,似乎要比室內的光源更加明亮,以至於投影工作區那邊都暗了下去……唔?

“先生!”

殷樂下意識覺得不對,向那邊招呼一聲。沙發上的羅南顯然是聽到了,轉過臉來。然而隨着他的動作,小客廳里的空氣,卻發出了“崩崩”的聲響,好像是勒物的繩索不堪重負,齊齊崩斷。

這一瞬間,殷樂彷彿被人迎面重重推了一把,踉蹌着後退,一跤跌到進來的台階上。而她顯然還是幸運的,因為就在她前方,承載着羅南的沙發組直接崩碎、周圍的茶几乃至更遠處的吧台都扭曲變形,彷彿遭到一記重錘砸下,連底部的艙板都崩塌了。

可就是在這樣的變故下,羅南仍保持鬆弛的坐姿,縱然身下已經是崩散的廢料和直到底艙的空洞。

羅南的狀態確實是鬆弛的,分明有什麼無形的力量承載着他,不像是遇襲……那麼用始作俑者稱呼他或者更合適?

“殷經理,殷經理!”

船長那邊大聲呼叫,顯然發現了生活區變故,殷樂只是坐倒在台階上,無法理解當前的局面,也就很難給出回應。

從容虛坐的羅南,還有閑撥動了一下身前的工作區——這處虛擬投影大概是除他以外,唯一保持不變的東西了。

然後他再次轉過臉,對不遠處的殷樂笑了笑:“收拾一下吧。”

便在說話的空當,羅南後方的艙壁也在木板和鋼板的扭曲中迸開一個口子,他聳聳肩,身形虛浮後移,仍帶着光芒閃爍的虛擬工作區,穿透遊艇側舷,向下沉降,很快沒入了湖水深處。

殷樂起身,幾步來到破損的側舷位置,看着扭曲鋼板裂口發獃,數秒鐘後才記得回復船長,讓他派船員過來,開始悲催的全面檢修過程。

是夜,北山湖上起了大霧。周邊區域的畸變種群分明在躁動,風聲、水聲、嚎叫聲連綿不絕,整艘遊艇上的人在濃霧中過得心驚肉跳,又稀里糊塗。

至於“始作俑者”羅南,則在水下慢步行走,越走越深。

北山湖本質上來說是一個堰塞湖,最深處超過兩百米,湖底有大量三戰前城市建築的遺迹,此時都成為了各式各樣水底生物,乃至畸變種的巢穴。

據說阪城市政府一直在嘗試探索挖掘,還想建個湖底紀念什麼的。只不過隨着今夜的羅南到來,湖底的建築物遺迹,真的是倒了大霉。

無形的壓力,來自於本來不沾邊的時空,只因為羅南的存在,部分結構與本地時空干涉,造成了細密的震蕩。而且,這部分外來的時空結構里,還流淌着大量“未曾消化的賭資”,更加重了干涉的力度和分量。

這些“賭資”,來自於魔符所搭建的祭壇框架中那場舍了身家性命的豪賭。參賭人是宮啟、哈爾德夫人以及最後才插手的瑞雯。

主持賭局的莊家,無疑就是羅南。

只不過,他已經徹底喪失了公正立場,和搭建框架的魔符一起,赤膊下注出千,把唯一的對家宮啟,照着死里坑。在宮啟無力破壞、甚至都沒有看透這場賭局本質的情況下,最終的結果,符合它應有的邏輯。

唯一意外的是,事態進程要比預計中的,還要輕鬆很多。

由始至終,宮啟的反撲都沒能真正觸碰到他們這一方的破綻和致命之處,宮啟所有的掙扎,都沒有脫離羅南先期的預案。這無疑是長達半年時間的籌謀以及構形知識體系夯下的根基,是以大量且高效的時間積累,換取的瞬間爆髮式戰果。

面對這樣的戰果,羅南的理智能夠分析解釋,可在有些時段,也難免有心志飛揚的飄然之感。

原來,我能夠做到這麼多、做得這麼好!

原來,我能夠調動的力量也是如此強大!

羅南在幽暗水底的某處高點停步,這裡應該是三戰前某個高檔寫字樓,也許還是當年的地標性建築,建築質量出奇地好,抗過了幾十年前的洪峰和泥石流,也抵禦住了這些年來的水壓,以及畸變種的折騰。

羅南就站在樓頂的外沿處,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他在控制情緒,又是在享受這一刻的成就。

湖底沒有給他正常生存的環境,可是正實現干涉的異時空結構,就是羅南最強勁的保障。

在那裡,宮啟輸掉了他的所有,超凡種級別的靈體架構和恢宏能量,淪為了哈爾德夫人更一步的資糧……且還遠遠超出。

瑞雯勾掉了宮啟的生機,按理說要得到很大的一份,可是她似乎也到了某個瓶頸,並未取走太多;除此以外,魔符導引分流了一部分,作為蛛網祭壇的運轉成本和未來儲備;三處血魂寺各分享一些,內置的傀儡、相關信眾都有分潤。

可就這樣,還是沒有分完。

剩下的,就都積存在羅南這裡,讓他的靈魂力量再次暴漲。

此前,羅南每一次靈魂力量的爆髮式增長,都伴隨着近乎致命的形神失衡風險。可這回,風險並未如期而至。因為他目前仍然嚴重失衡的形神結構之間,出現了一處堅固且高效的“水利工程”——或許可以稱為“羅氏領域”。

毀滅性擴張的靈魂力量,以及大量仍未消化的“賭資”一起,與不斷調動組合的構形碎片一起,逐分滲入精密時空架構中,進行更深層的轉化。

從潑天的洪峰,轉化為源源不斷的電力,一切的一切,都顯然自然流暢。

羅南明白,裡面最關鍵的因素,就是他漸漸深入掌握的構形理論。這份明顯高出地球現有層級的知識體系,正迅速夯實他立身存世的基礎。

這是個好的開始,也僅僅是個開始。

前方虛擬工作區里,通靈圖持續閃爍。

羅南視線落在原屬於宮啟的那道海龍捲之上,隨着他的注視,其細部的線條陰影結構,正在持續轉變。在過程中,此前飄飄然的心緒,也隨着細部的勾勒變化,持續沉澱,漸歸於沉靜。

要入場了。

從一個“偽超脫”的構圖者,成為真正的參與者。因為在此刻,他具備了與其他“海龍捲”鼎足而立的能力。

如前所說,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