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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絲光亮的孤夜,凄涼而濕潤的風吹動着窗紗。窗紗輕輕曼揚而起,飛濺的水花向燃燒得正旺的壁爐投去點點星芒般的光圈。霎時間,無數道深淺交疊的渺小光芒,輕輕盤旋着灑落在漆黑的酒吧中一排排鱗次櫛比而又靜得反光的大理石桌面上。

望着瀰漫在面前一望無際的白霧,雪曼的眼中有股脆弱的倔強之光正在暗紅眼眶中打着轉。她的手指顫抖着摸索在她帶着淡淡掐痕的脖頸。看着被自己擦得能折射出令人眩暈的燈光的化妝鏡里漸漸凝固的血漬,她將指頭在脖頸處緩緩收緊。

“姐姐,不論你能不能看到我的消息,但有一點,我請你務必搞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欠你的。媽媽爸爸不欠你的,我更不欠你一分一毫。若說有虧欠,那也是你欠我們崔家一份血脈。你懂嗎?一條血脈都要徹底豪奪嗎?看到消息了對吧?還是不打算見我嗎?儘管我也在海德堡。”

雪曼剛剛打算把不知名的貴賓剩下的半瓶紅酒偷偷填飽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當她聽到手機里無數個新短消息瘋狂通報的聲音,她將幹了一半的酒,還有其他人的杯中殘酒一 一倒進剛剛離席的那位客人剩下的半碟羅宋湯里。

“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可恥嗎?你怎麼可以當成自己是空氣人似的一下子消失好幾年。五年整整五年,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腦子都在想些什麼?怎麼還是無底洞一樣不會發出一絲絲光亮對嗎?我還要替你隱瞞多久才是終點?拜託,雪曼小姐。”

雪曼挑坐在擺着一桌相對簡單平淡飯菜的桌子前,她隨意的擼起沾滿油膩的衣袖,拿起殘留着菜漬的筷子,像個居家女婦人似的端起飯碗狼吞虎咽狀的吃了起來。吃菜的同時,她將手機放在旁邊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然後意味深長的搖搖頭。

雪莉明擺着就是在鬧小孩子的脾氣,她肯定又是因為自己沒有回復消息才會用逼問的方式留言個不停。其實雪曼的心裡明鏡似的,自己之所以選擇不回復,完全是出於對父母脆弱心靈的保護,倘若自己對年幼的妹妹說“親愛的,我最近又搞砸了所有事,煮熟的鴨子飛掉了,沒有出息的我又丟掉了一張大肉票,現在我是真的找不到出路了,因為我發現我真的身無長物。”或許對壓抑着自己許久的她而言是解脫,但對於遠隔屏幕的那個女孩來說,她的牢騷或許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年幼不經事或者剛剛接手家務的雪莉,一定會原封不動的將自己的哀痛整理好再遞到父母耳中。她不敢想象被當成頂樑柱一樣寄託無限期望的她,變成讓一家人神經崩潰的那第一張倒下的多米諾骨牌。而她經歷了無數次的被熱愛跟被拋棄,即便是再大的雨點砸在頭上,她也已經習慣了被人評頭論足的尷尬場面。 可是她又不喜歡用花言巧語糊弄雪莉,因為她真的過得很糟糕,糟糕到就連多勾勾手指,打打手機鍵盤都會覺得心力交瘁。

“你的不幸是別人做的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多少年了,以前我就想拜託你,不要將自己的不爭氣一股腦的發泄回媽媽爸爸身上,就算我們只有一個千瘡百孔的蜂巢,我們總歸也有個落腳的地方不是嗎?難道你看不起的他們讓你睡在大街或者將你丟進巷口的垃圾站去當流浪少年了嗎?醒醒吧,不論是命運還是任何人都沒有放棄你,而你不用為了誰,而是為了不要再墮落下去的自己。救贖下你自我輕賤的心靈吧,你若是一再看輕自己,世界也絕對不會憐憫一個如此卑微的人吧。”雪曼綳起兩眼反光的臉,她轉了轉眼睛,忽然嘿嘿笑了起來。

“救贖,憐憫?你在說笑嗎?一定是荒謬的神話,在你懵懂的心裡埋下一個欺騙自己的種子。誰會救贖誰,天啊,你還相信神話故事?”雪曼將藏進自己圍裙里的酒杯取了出來,又將摻了羅宋湯的紅酒重新折回進暗沉的燈光下那隻明晃晃的酒杯,怪異的酒香含在嘴裡,每一顆牙齒都是酸痛的,雪曼忙從桌子上抽了幾張紙巾,輕輕敷住她忍不住一陣狂嘔的嘴巴。

她笑着乾咳,痛得失神,就連抓緊酒杯的手指紅彤彤的又硬又冷。她用眼角餘光看向斜後方額頭掛滿豆粒大的浮汗,栽楞着膀子開懷暢飲的年長僕從。如煙似霧的沉靜氛圍里,她大口咀嚼食物的聲音粗大得十分奇怪。

“自從我知道你有心拋棄正在痛苦的泥澤中掙扎的我們一家開始,我就開始恨你。我恨你讓我變得像流浪貓一樣敏感無助,你要離開是嗎?那就請連一脈相承的血液也一併割捨掉吧。因為,將來,你的自甘墮落,還會繼續摧毀我辛辛苦苦得來的愛情。倘若顧氏知道我有一個像妓女一樣的姐姐,我應該怎麼辦?你怎麼可以自私得只是在考慮你自己呢?我不想我戰戰兢兢了那麼久,到頭來還要迎着所有人的唾罵嘲諷。”

蠶絲般單薄的霧氣里,雪曼尷尬的笑了笑,當某種情緒湧上心頭時,她伸長了澀痛的脖頸,將食物生猛的咽了下去,然後她再次表情木然的埋頭吃起飯來。

“不覺得你很像當初的我了嗎?看看你的通訊,看來你已經嘗夠了我所受到的痛苦了吧。”

雪曼慢慢端着二次吃剩下的餐盤站起來,她強忍着淚水望向剛剛那面已經黯然下去的反光鏡,這一次她徹底收緊了安放在脖頸處的手指,淡淡而蒼白的笑着。

安靜的月光,雪曼的手從她看似老去十歲的面頰滑落到她細細的脖頸,鏡子里的她彷彿柔嫩的花枝被肆意的附着一層糾纏不休的枯色藤蔓。

窗外偶然間有嘰嘰喳喳的麻雀,扇動着翅膀向著更廣闊深邃的天空躍躍欲試,翅膀拍打着雨葉的那一刻,隱忍的世界隨之變得喧囂。

雪曼顫抖着閉上眼睛,抿緊的唇片,她用低沉的聲音清着絞痛的喉嚨。麻雀啾啾的叫着,剛剛冰冷如刀刃的酒水帶着涼颼颼直嗆眼睛的腥氣滑進她盪着漣漪的咽喉。

“鐵木頭(年長僕從的綽號)!還要客人等多久?雷打不動的傢伙們把這個給拿下去!我要下一批客人光顧之前,室內的環境一塵不染!!!”

雪曼手腳麻利的將手機放進圍裙兜里 ,接着,她又將丟了一桌子的勺子、筷子、叉子還有帶着擦掉口紅印的紙巾迅速扔進湯碗。

“VIP客人來了!VIP客人進門了,你們這群蠢貨。我雇你們是來當花瓶當擺設的是嗎?動作一點不撒冷,不積極。若是你們自己的買賣也會這麼鬆懈嗎?我要你們的速度加一倍,否則別怪我留你們加班還不加薪水。”

雪曼的腳固定在原地,並沒有動彈,但是被水龍頭裡的冷水激得通紅的手卻忙個不停,就像啄米的小雞,不斷的啄食似的清理着食物殘骸。淚水滑過她唇邊僵硬的酒窩,除了不斷的吸氣,她連抽張紙巾擦拭的時間都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