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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的厲害,左右看了好幾次,他輕聲道:“叔叔,那些烏鴉呢?”

“沒了。”周叔叔笑着說:“下午你們上課的時候就飛走了,好大一片呢,天都黑沉沉的。鬼知道哪來這麼多烏鴉。”

烏鴉……

烏鴉?

他小小的臉皺到一起,莫名的悲傷在心中匯聚成河,聲音竟然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種難以抗拒的威嚴:“開快一點。”

周叔叔愕然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車速加快了起來。

他們的小區挺有名,在本市算是富人區,父母的工作他並不清楚,只知道在一個國家的研究機構上班,沒聽父母說過一次,也是覺得沒有必要對小孩子提起。

對他的教育,父母是重視的,平常基本不提工作,也不想太早讓孩子接觸這些。而正因為在富人區,周圍環境相當不錯,別說大案要案,就連小偷小摸都沒有。

很快,就到了小區前最後一個站。徐陽逸的心跳已經完全平靜,只是冰冷得可怕。就在此刻,刷刷刷三聲車響,三輛黑色的吉普連珠星一樣從車門車旁衝過去,周叔叔大喊一聲:“我艹!”

方向盤急轉,差一點點就和三輛車擦邊。然而對方已經嗡鳴着衝到前方。

“怎麼開車的!!”周叔叔大怒之下,伸出半邊身體,對着前方怒罵道。旁邊的車主也紛紛探出頭來指責“什麼事兒啊!”“不會開車啊?有監控嗎?車速不會看啊!”“開這麼快投胎還是奔喪啊!?撞到了人誰負責?下課時間這麼多小孩看不見嗎?”“眼睛長狗肚子里去了!”

“哼!”周叔叔縮回身子,輸了口氣,狠狠摁了摁喇叭。皺眉道:“科研院的車?”

“叔叔不氣。”徐陽逸乖乖說道:“可以開快點嗎?”

“好。”周叔叔勉強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嚇到你了,我們這就走。”

然而,因為這三輛超速的車,他明顯心有餘悸,車速不快反慢,足足開了二十分鐘,這才回到了小區。

春江明月小區,住在這裡的全都是科技人才,房價也絕不便宜。

“來嘍——”周叔叔笑着打開門,把小小的徐陽逸抱下來,牽着他的手說:“走,叔叔今晚讓保姆做了排骨,糖醋味的,可是你最喜歡吃的。這幾天看叔叔不把你養得又白又胖。”

徐陽逸只是沉默地點頭,越靠近小區,他越感覺心跳如鼓。

怎麼了……

周叔叔笑着,說著,前者沉默不語的小人走向他們的單元,繞過小區中一個巨大的花壇和那株花大價錢挖來的古樹。周叔叔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一瞬間,徐陽逸血液轟地衝上頭頂,身體都在顫抖。

“叔叔……”他的聲音帶着一絲哭腔,搖了搖周叔叔的手。

“我去看看。”周叔叔拉着他快步走到單元前面,然而,這裡已經圍滿了人。

三輛車停在前方,有些眼熟,徐陽逸根本沒看,有什麼東西在拚命催動他的腳步,讓他一把甩開了周叔叔的手,往單元樓衝去。

四面八方的議論如同潮水,攪動人心臟不安“怎麼了?”“聽說是凶殺案?”“怎麼可能!派出所吃乾飯的嗎?就在我們旁邊,怎麼會有凶殺案?”“那個門號的?出事兒了沒有?”“聽說出事了,一家三口,除了孩子在外面放學沒回來,父母雙亡。”“我聽發現的人說,那個慘啊,兇手簡直是碎屍狂魔。”

“讓讓!讓讓!”徐陽逸的聲音都尖銳了,小小的身軀還沒大人的腿高,拚命往裡擠。但此刻人山人海,誰能讓他一個小孩擠進去。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他瘋了一樣往裡擠。卻毫無辦法,就在這時身體一輕,周叔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旁,一把把他抱了起來,用力擠了進去。

“讓一讓!讓一讓!”周叔叔臉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抱着孩子擠到單元樓下方,那裡已經拉上了紅色警戒線。但是警戒線前的並不是士兵,而是數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身後也並非士兵,而是三位帶着墨鏡,西裝革履,站姿如松的男子。

“站住。”還沒有進去,一位中年婦女白大褂轉頭怒道:“沒看到警戒線嗎?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入!”

“是我。”周叔叔焦急開口:“發生什麼事了?我們要回家也不行嗎?”

“不行!”中年婦女脾氣比他還大,抬頭朝身後喝到:“周家小五,小六!攔住所有人,未經允許一概不得進入!”

“到底什麼事啊!”“就是,我還得回去給孩子做飯呢!”“你們哪個單位的!小心我告你們!”“我們住戶都不能進入?有什麼事情你又不說?”

“看好所有人。”婦女焦灼地轉過身去,揮了揮手:“肆意進入,立刻抓捕!”

“我爸爸媽媽還在裡面!”就在這時,幼小的徐陽逸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聲喊道:“我要進去!讓我進去!”

婦女猛然轉過頭來,死死盯着徐陽逸,足足三秒,才說:“你姓徐?你父親叫徐慎,母親羅芳容?”

“對!”徐陽逸拚命點頭,眼中不知何時已經蓄滿淚水,但是卻一字一句,堅定地說:“我要進去!”

沉默。

單元樓前忽然沉默了,小孩子是很敏銳的,他感覺到黑西裝和白大褂全部投來了目光,而這種目光里……居然帶着一種悲憫。

“帶他上去。”婦女忽然開口。身後一位黑西裝長嘆了一聲:“但是……”

“我說,帶他上去!”婦女咬牙道:“他有權利知道。”

小小的孩子可能還感覺不到這麼多,但是身後的大人,包括抱着他的周叔叔,眼光猛地震了震。

周叔叔抱着他的手用力勒了勒,勒得他發痛,他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的眼睛,只看向黑洞洞的樓門口。

“是。”一位黑西裝拱了拱手——不是點頭,而是拱手。徐陽逸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現在還能注意到這個細節。隨後,對方從周叔叔身上接過自己,抱着就往電梯衝去。

真的是沖,速度快的難以想象,比電視上任何特種兵都快。所謂兵王恐怕在他們手下贏的幾率渺茫——周叔叔眼角一抽,在身後想到。

進入電梯,關上門,平時坐慣了的電梯此刻彷彿一個幽閉的空間,就連沙沙上升的聲音都彷彿鎖鏈的迴響,徐陽逸抱緊了自己冰冷的身軀,呼吸都感覺有些不暢。

“不要害怕。”那個石頭一樣的黑西裝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男子漢,害怕不解決任何事情,要學會承擔。”

沒有回答,當電梯來到熟悉的層數的時候,剛剛打開,徐陽逸的瞳孔就縮到了一起。

血……

滿地都是血。

那……簡直就像用干拖把蘸上血,在地面上畫出來的一樣。橫七豎八,不知道有多少,還有一個個巨大的鳥爪痕迹。

一陣陣呼喝之聲和一片片詭異的光華出現在他們家的方向“攔住它!”“烏鴉?m檔案上沒有的變種!”“實力比一般築基更強,哪個勢力的築基前輩在這裡?立刻增員!”

轟!!剛拐過拐角,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響起,整層樓都彷彿顫了顫,無數的光華衝出,被一隻巨大的鳥爪震碎,隨後這些人要麼摸出一柄奇形怪狀的木劍,要麼拿出一張符,嘴裡念念不已,這些詭異的東西上居然光華大放,形成一片片帷幕,將那隻足足有臉盆大的鳥爪擋了回去。

徐陽逸呆住了。

這一瞬間,心口中另一個人的感情強烈地衝擊進來。他能感到,這也是他,是不知道多少年後的他。這份感情和他現在的懵懂不同,是成熟的。正因為成熟,才能感覺到那種潛藏心底,百年不易的悲哀。

深切,徹骨,如同站在地獄的深淵仰望天堂,能看到光,能想到光,卻無法破除身側永寂的黑暗。

這是他的家門。

“不!!”他此刻竟然爆發了難以想象的力量,瘋了一樣朝着家裡衝去。

血越來越多,每一步都踩在血泊之中。現場一片混亂,居然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小孩衝到了人群之後,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到了地獄。

家已經不是家,裝修得極好的家裡,所有傢具電器已經成為碎片,牆壁裂開,鮮血和殘肢浸透屋內。一隻巨大的烏鴉,每一根羽毛上都有一個金色眼睛的痕迹,足足有三米多大,正在他家中振翅肆虐。

轟!無窮無盡的記憶,這一瞬間衝上了他的心頭,哀傷沿着記憶的縫隙,悄無聲息滲入。種子早已在懵懂的時候悄悄種下。歲月斑駁里,忽然一夜間,在心臟中紮根發芽,戳了個鮮血淋漓。

他張開嘴,眼淚無聲流下,抱住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無聲吶喊。

那是悲痛到極致,已然失聲的咆哮。

無數次……

一次次……

無數年……

數百年……

這個傷疤永遠存在他的心底,不願去揭,不敢去揭。

父母的容顏一次次回蕩在耳邊,他甚至痛恨過自己小時候為什麼不聽話,痛恨過為什麼當時自己還那麼小。現在又在眼前重新揭幕。

他看到了……爪子底下,母親肢體不全地匍匐血泊,彷彿看到了他,臉上浮現出一片焦急。嘴唇無聲的動了動,他聽不到,卻能看到,那是:快逃。

他也看到了,父親的身體壓在母親身上,被刺得千瘡百孔,卻再也沒有移開。

他還看到了,那個黑色的惡魔,張開雙翼,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所有玻璃片片碎裂,用鋸子一樣的喙刺入早已不動的父親身上。

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七情六慾轟然敲響他的心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