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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近些,春瑛便聽到程大娘那熟悉的大嗓門:“我早就說那賤人是騙子了。是你被她迷住了不肯信,還說老娘是惡人!如今可算遭報應了,你很該給菩薩多上一柱香!要是官爺來晚一步,你不但沒了銀子,還會變成那些騙子的同夥呢!”

春瑛在圍觀的人群外圍,跳了幾下,都見不到人,但聽程家夫婦的對話,事情似乎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心裡也鬆了口氣,見路邊有塊石頭,便索性踩上去往裡瞧。

只見石掌柜頭痛地攔住快要打起來的程大叔與程大娘:“姐姐,姐夫,你們都少說一句吧,大家都看着呢!”

程大叔這才醒覺過來,清了清嗓子,努力要擺出一副斯文人的架勢,聽到程大娘一聲嗤笑,臉又黑了,兩人眼看着就要再次打起來。

這時胡飛從人群外擠進院中,石掌柜一見便立刻迎了上去:“胡小哥。如何?”

胡飛拿出一張紙,面帶為難地道:“這是......假的,那宅子的主人並未出售房產,房契上的印鑒俱是偽造,連中人的名字都是子虛烏有。”

程大叔猛地撲了過來:“這不可能!就算那人是騙子,屋子也不可能是假的!我去過那宅子,傢俱陳設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還有丫頭家丁!他把房契給我的時候,還有順天府的衙差作證呢!”

胡飛遺憾地望着他,目光中帶着一絲憐憫:“房主買那宅子並不是為了自住,一向是賃給進京的官或富商住的,租給那騙子幾個月,房錢還沒清呢。至於那衙差,我也到順天府問過了,卻是幾個月前就因玩忽職守被攆走的人,想來是那騙子雇來哄大叔的,如今也已搬離了原本的住處,找不到人了。”

程大叔眼珠子一轉,捻了捻鬍鬚:“既是做熟了的,那房主怎看不出騙子的真面目?必是兩廂勾結了來哄人銀子!都是他把宅子租給騙子,我才會上當受騙!不行,我要上衙門告狀,要他賠我銀子!”

胡飛淡淡的提醒一句:“說來也巧,那房主正是順天府許師爺的親家,騙子欠了他幾個月租金,他正要尋人晦氣呢,許師爺出面請府尹大人簽了海捕文書。想來已經發下去了。”

看着程大叔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胡飛抿了抿唇,轉向石掌柜:“這院子剛剛轉了手,所幸買主還未打點行李預備搬進來,我求相熟的差役代為說項,他已經答應賣回給原主,只是價錢比賣價要高兩成,總計九十八兩整。”

程大叔聽了,頓時瞪大了眼:“哪有這個道理?!我要拿回被人騙去的房產,還要花高價?!我哪裡有這個閑錢?!衙門本該直接判還給我才是!”

胡飛沒理他,只看石掌柜,後者點頭道:“勞駕胡小哥了,今兒真多虧了你,回頭就去我那裡領銀子,儘快給人送過去。”胡飛點頭,程大叔則立刻換了張臉:“哎呀,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哪!我還以為如今世態炎涼,人人眼裡都只有銀子,卻忘了,親人到底還是親人哪!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不顧的!”還一臉感動地拍上妻弟的肩。

程大娘冷笑着一把xian開他。趾高氣揚地道:“與你不相干!這宅子買回來,房契上寫的便是我的名兒!你不是要休我么?他是我兄弟,幾時成了你的親人?!”

程大叔臉色一下變了,先是漲紅,紅了又黑,黑了又白,白了又青,變了幾輪,才勉強擠出一個諂笑:“娘子說的什麼話?咱們自然是一家人,那休不休的不過是玩笑,你怎麼當真了?就算我一時糊塗,你惱了我,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你也別跟我計較才是呀?”

“我呸!”程大娘瞪起一對圓眼,“你有也臉說兒子?!前兒蘇伊被你打得可憐,那時你怎麼不念着他是你兒子了?!你眼裡就只有那隻狐狸精,被人榨乾了,一文錢不剩,倒厚着臉皮跑回來說我們是一家人?你真不是個東西!”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哽咽道:“老娘自打嫁進你家,侍奉公婆,打理家務,又替你生了兩個兒子,哪一樣做得不好?老娘沒日沒夜地替人做針線,幾年都沒給自己添過新衣裳,千省萬省,好不容易積攢起上千兩的家業,還沒享過一天福呢。你就因為那賤人說了幾句風涼話,嚷嚷着要休妻,我怎的這麼命苦呀?居然嫁給了你這麼個東西!”一時傷心太過,便索性坐倒在台階上大哭。

院外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都在說程大叔果然不是個東西,他聽了又羞又惱,忍不住斥道:“你這婆娘,還不住嘴?!我讓你一分,你還囂張起來了?天底下哪裡有做妻子的當著外人的面數落丈夫的道理?!”

程大娘聽了也惱了,顧不上傷心,便站起身叉腰大罵:“怎麼?覺得我的話難聽?那就給我滾出去!你不是要休妻么?你不是說我不該霸佔你的家財么?!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這是我兄弟給我買的院子,我和我兒子住着,跟你沒關係,難不成你沒謀成別人的銀子,就來打我兄弟的主意了?!是了,你本就打過他主意,只不過我兄弟認清了你的真面目,沒上當而已,不甘心是不是?要來硬的是不是?你挽什麼袖子?伸什麼拳頭?你想打人嗎?!”她敞開了嗓子大嚷:“殺人了——”立刻被程大叔捂住嘴,她使勁一咬,痛得程大叔哇哇亂叫,抱着手掌跳開去,她還不解恨。回頭抄起一把掃帚,便往他身上揍:“打呀,你打呀!老娘要是再任你欺負,我的名字就倒着寫!”

程大叔雖然知道妻子性情暴躁,卻從來都享受慣她的溫柔小意,就算是這段時間鬧翻了,也頂多是被罵幾句,哪裡料到會遭受如此暴力對待?於是他被她打得滿院子亂竄,不停地喊痛,院外的人看了都覺得好笑,石掌柜從方才起就一直心急。卻被胡飛拉住了,如今看着姐姐終於發泄出來,暗暗嘆息一聲,到底沒再cha手。胡飛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他便點點頭,托幾個相熟的街坊幫忙照看姐姐,就帶着胡飛回家去取錢。

春瑛踮高了腳在巷中探頭往裡看,看到這裡,也覺得有幾分快意,程大叔這種極品,早該給他點教訓了,如果再給他好臉色,他還以為別人沒了他不行呢,以後就更是得意得尾巴都翹上天了。

程大娘罵到口乾,終於停下來歇口氣,程大叔一邊求饒一邊氣喘吁吁地躲到院角,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身上也沾滿塵土,狼狽得很,掃帚掉落的竹枝散落在他頭髮上,亂糟糟的活象個雞窩。

有鄰居見他可憐,便勸程大娘:“好歹夫妻一場,他既知錯了,你便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孩子還小呢,總不能離了親爹,你出過氣便算了吧。”

程大娘瞄着丈夫,似乎有些意動,程大叔忙撲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哭道:“好娘子,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不看別的女人一眼,我會振作起來,多多掙銀子,叫你和孩子們一輩子享福!”

程大娘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才板起臉道:“真知錯了?好,我便饒了你。只是你給我聽好了!若不願流落街頭,想仍舊在這裡住着,就給我收起花花腸子。往後你就在我兄弟的店裡打雜,什麼時候我說可以了,你才能再出門販布!只許在順天府境內!天天都要回家,若有一晚上沒回來,以後就休想進我家的門!”

程大叔的表情有些扭曲:“這......這怎麼行?我做了十幾年松江布生意,如今才叫我去打雜......”

“不肯?那就給我滾!”

“我肯我肯!”

程大娘滿意地昂起頭:“如今入秋了,我兄弟店裡剩了不少夏天用的料子,你先想辦法將它們賣掉吧,不許賤賣!”

程大叔一臉難色,卻只有聽從的份。

見程家夫妻沒再鬧了,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春瑛鬱悶地kao在巷口的牆上,不一會兒,便看到胡飛跟着石掌柜走過來。

他們跟春瑛打了聲招呼,便走進了程家,不過一盞茶功夫,胡飛出來了,笑着對春瑛招手,春瑛忙跑過去問:“怎麼樣?騙子沒得逞?”

胡飛回頭看了一眼,才拉着她離開:“也算得逞了,程大叔的積蓄與房契,都被那個叫暮娘的妾偷走了,房子低價轉手,方才我就是陪石掌柜去見新買主,把房子贖了回來。那騙子還誆得程大叔作保,買了一大批值錢的料子,又得了一處好店面,卻兩邊都瞞着,悄悄轉手賣出去,平白得了一大筆錢。他們本來還想再來票大的,讓程大叔向幾位大綢緞商訂貨,借口先付訂金,將一批雲錦、妝花羅、剪絨等貴重料子運走。幸好我及時報給了石掌柜,跟那幾位大綢緞商打了招呼,才制止了。那騙子見勢不妙,早早帶上那個暮娘,一家子逃了。”

春瑛睜大了眼,還以為騙子只是騙走了程大叔所有的財產呢,照這麼看,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啊!那幾個被騙的人,不會把帳算到石掌柜和程大娘頭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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